不过是玩笑 作者：刘星显 不过是玩笑 （天蝎座与双子座） 第一幕 西餐店 一男子与一女子 面对面进食 男子旁白：天蝎是最不喜欢玩笑的。我一向不苟言笑。我对网络上认识的这个女人有十足把握，要不就不会坐上近三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座陌生小城。从在广场初次相见到现在，不过半小时光景，我知道在今天晚上，大概就是四五个小时之后，我会与这女人上床，然后乘第二天清晨的火车返程，删掉她的电话号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以及这个女人，就像我离开过的那些女人一样，没什么两样。都说天蝎是情爱高手，对此我并不否认。 女子微胖，有种不令人讨厌的肉感，嘴唇饱满，分布在女子脸上的三颗浅痣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服务员：“菜上齐了。” 女子埋头吃意大利面，红菜汤端上桌，舀了一勺要往嘴里送说：“这家店的招牌菜。” 男子：“刚才那服务员把手指甲伸到汤里了。” 女子：“不过是玩笑。”舔了舔勺子，大口喝汤。 男子瞧了眼女服务员，她用围裙抹着手，冲他笑。男子用勺子将指甲碰过的汤挖出，换了把勺子，在盘中央舀了一勺缓缓放入口中。 坐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突然高声谩骂起与一同前来的女人。男人使用的字眼肮脏。被骂的女人低声啜泣，肩膀剧烈抖动。男子想起身阻止，被女子摸了一下手。 男子：“怎么？” 女子：“不过是玩笑。” 中年男人骂了几分钟后，突然禁了声，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饭。 男子用勺子轻轻搅动红菜汤，触到了盘底的什么东西。他一惊，捞出来一枚五角钱硬币。 男子怒：“汤里面竟然有这个！” 女子把硬币取来，放在手心里掂了掂：“算了。” 男子疑惑：“什么？” 女子：“不过是玩笑。” 男子：“我讨厌玩笑，天蝎座都讨厌玩笑。” 女子：“这可是双子座的城市。” 男子作罢，失了胃口，百无聊赖地盯住电视里的影像。 电视里播放整人节目。 狭窄的胡同里，一个人独自行走，突然在胡同尽头闪出一大群人，呼喊着迎面奔来。那人惊了一秒，不明所以地扭头飞跑，狠摔了一个跟头，爬起来继续跑，电视里传来一片笑声。 女子：“他们都喜欢这个。这城市里的每个台都是这样的节目，滚动播出，收视率都很高。” 女子掏出口红，在小镜子面前涂了几下：“我们需要这个，一刻都离不了。吃饭时，坐车时，睡觉前，就连工作时也要看两眼才有精神。” 女子拨了拨刘海：“所以你晓得，这城市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生产这样的节目，才供得上庞大的消费量。你看……” 女子指了指四周，她指甲也是鲜红的：“这些摄像头刚才就捕捉到了你的惊讶、不解与愤怒。是啊，满城都是。我猜一会儿你就会出现在电视机里，配上那种笑声。” 电视里的人又开始随着人群奔跑起来，这次是个白领，她丢了高跟鞋，扔了手包，狼狈不堪。电视里随后传出一片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你是说……可是，做这样的节目最后不得由节目组的人出来解释一下吗？这是侵犯……” 女子：“很好，你疑惑的表情很上镜。” 女子笑着起了身，打断了陶竹，绕到他身旁，挽住了他的胳膊：“不用解释，这样更好玩，不是嘛？这每个人都可以随时变成设计节目剧本的导演，区别只是有的高明，有新意，有看头，有的显得平庸一点，就像刚才。所以呢，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一看就从外地来的人的。再说，你不是得到实惠了吗？所以，不要计较了。” 男子：“你是说，刚才在见你的那个广场？” 女子：“是噢。不然，你以为呢？” 插入一幕：男子与女子并肩在人潮涌动的广场朝饭店走时，一个矮个子小伙紧跟上来，凑在男子耳边问：“《西游记》里猪八戒使用的武器是什么？”男子愣了一下，答：“九齿钉耙。”小伙把一张十元纸钞塞进男子手中，跑了。 女人笑：“你当时的表情很可爱。肯定会上一个大特写，晚上能上电视，不信我们打个赌。” 第二幕 饭店门前 刚出店门没走几步，男子的腿猛然一沉，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抱住了他的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上。 女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甩着青鼻涕。 男子：“你……快松开！”男子甩了甩腿，纹丝未动，想挣脱，又怕伤了孩子，手足无措。女子笑盈盈地站在他旁边，她的腿也被抱住了，是个小男孩，同样脏兮兮的。 男子：“乞丐的吗？”边说边摸钱包。 女子：“不过是玩笑。”比划了个照相的手势，把男子的脸收在框中。 男子：“那我们该怎么办？”男子四下看了看，有点尴尬。 女子笑了笑，没做声，仰起头，闭上了眼。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了层光晕，男子对女子的欲望又添了两分。 男子站着，被几位路人盯得浑身不舒服，他吞了几口唾沫，只好再次摸了摸钱包。他掏出靠回答“九齿钉耙”得来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递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抓起钱，飞也似的跑了。陶竹看向女子，女子脚下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男子：“不是玩笑吗？” 女子：“不过是乞丐的玩笑。” 男子：“真是双子座的城市。” 女子：“我就是双子座，最喜欢开玩笑的星座，你讨厌这个城市？” 男子：“现在不了。” 第三幕 街市 街上手拉手的恋人随处可见，男子与女子融入人潮中。 男子边走边留意观察，发现恶搞节目在不断上演。 刚才趴在地上用粉笔写字的无腿乞丐突然起身手舞足蹈。将路人递过来的眼镜放进贴着免费清洗标签的超声波清洗机中后水立即变成黑色。自动售货机投币后从取货口里突然伸出只手。男子还发现了熟悉的身影，那个给他塞钱的矮个子小伙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着。 最高的商厦楼体上的巨型屏幕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欢笑声，下面席地坐着许多人，纷纷咧着嘴。 男子掏出二十块钱，冲女子扬了扬，钻进人群，逮住个匆匆走步的行人，高声问：“古筝有几根弦？” 不管他答了几根，男子都把钱塞到他手里，然后跑掉。 男子：“你看吧，我一猜他就是外地人。”指着不远处还呆呆站在那里手握二十元钱茫然着的那人对女子说。 女子：“不用猜你也是外地人。” 男子：“为什么？” 女子：“本地人一般都拿五块钱，或十块钱。拿二十块的一定是外地人。在这城里，塞钱问问题一直都很受欢迎。虽然老套，但总能出点新花样儿。” 男子：“比如呢？” 女子：“比如，问有些难度的问题，然后倒数五个数，没答上，或是答错的话……” 男子：“会怎样？” 女子：“会拍一脸面粉。” 男子大笑：“没有因为这个打起来的吗？” 女子：“怎么会？不过是玩笑。” 人群一阵骚动。 一个漂亮女人穿着白色婚纱奔来，拽起男子的手奔跑起来。男子的身体由不得自己，成了在婚礼上掠走新娘的不速之客，在身后煞有其事的“抓住他们”的叫喊声中，绕着喷泉跑了一圈又一圈。 男子出了一身汗，喷泉的水溅到他脸上，畅快、清爽。 男子这时想起了抛弃了自己的恋人，现在，男子牵着新娘在飞跑，好像实现了与恋人成婚的梦。 玩笑结束了之后，男子大口喘气，洗了把脸，坐在喷泉池边。 女子：“跑得挺开心嘛。后背都湿透了。” 男子：“你嫉妒了？” 女子：“有什么好嫉妒的？真奇怪，莫名其妙嘛，真是莫名其妙……” 男子起身将女子揽入怀中，摸了摸女子的头：“不过是玩笑嘛……” 女子：“天蝎学得真快。” 第四幕 入夜的街市 热闹的夜市，男子和女子牵手而行，迎面碰见主持人和摄影师。 黄色头发的女外景主持人将一只粗话筒递到嘴边：“先生你好。” 男子：“你好，你好。” 女主持人：“请问你们是要开房去吗？” 男子一时语塞。 女主持人：“开个玩笑啦。其实我们是想做个社会调查。我们的调查题目是，你喜欢裸睡吗？” 男子：“天蝎是喜欢裸睡的。” 女主持人转而问女子：“你喜欢裸睡吗？” 女子：“双子也喜欢裸睡。” 第五幕：无台词 节奏轻佻、俏皮的轻音乐 男子和女子继续行走，一路遇见各种玩笑。 走到公园时，公园的长椅上躺着个用报纸盖住脸的西装男子，翘起的黑皮鞋上粘着一张绿色的五十元钞票，引诱路人。 在超市里时，一位顾客刚拿起货架上的麦圈，漏了底的包装盒哗啦一下将麦圈倾泻而出。 在旅馆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服务员皱起眉，盯着男子看，碰到他眼神时又躲闪，男子看见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张“通缉令”， 发现上面的照片就是自己，是刚才他在超市买保险套偷拍下来的。 第六幕：旅馆床上 天完全黑了，男子和女子在床上缠绵，屋内只有电视开着，静音了。为使自己不至于过早结束，男子眯起眼睛，盯着电视。 电视里播放的是在商场的扶梯处，一个看上去眼神妩媚的男子站在上行的扶梯上，迅速地摸一把下行扶梯上的男性路人的手。愤怒，困惑，暧昧，兴奋，写在那些被摸了手的男人们的脸上。 女子突然大叫了两声，周身剧烈抽搐，嘴角冒出沫子，翻出了眼白。 男子：“你怎么了？没事吧？”男子吓了一跳，拧开了床头灯。 女子在抽搐。 男子：“别吓我啊！” 男子拍了拍女子的脸，抽了她两记耳光，狠命地摇晃，无济于事，拨通了急救电话。 第七幕：救护车上 救护车里，除了陶竹和女子，还躺着位摔断了腿的年轻人。 车里有台薄薄的闭路电视，静了音，年轻人看得津津有味，忘记了疼痛，发出几声轻笑。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女子脸上的三枚浅痣清晰地呈现他的眼前，它们能连成一条线。 女子的眼睛开了一条缝，下巴朝前点了点。男子扭头一看，电视里出现了他的身影，是白天他被问“《西游记》里猪八戒使用的武器是什么”时的录影。电视里男子一脸错愕，嘴巴张大，画面配上一只飞过的卡通乌鸦，几滴卡通汗水，一串卡通问号，很滑稽。 女子的嘴动了一下，男子把耳朵凑过去听，女子发出微弱的声响：“不过是玩笑。” 男子的耳边响起电视上才有的那一片机械的笑声。 男子旁白：我觉得女子会随时跳起来。哪怕是在开追悼会时，我也相信，女人会从玻璃棺椁里起身，冲着我露出微笑，对我说出那五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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