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作者：郎建东 夕阳下，一湾清澈的江水绕城而过。江畔上，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壮实的后生，并肩徐行。 这条江名为“秦淮河”，这座城名为“石头城”，城中一座石拱桥，名曰“文德桥”，过文德桥南行数步，再向西几十米，便是乌衣巷。三国时，这里是部队营房，当时军士都身着黑色制服，故以“乌衣巷”命名。东晋时，这里是名门望族的聚集地。如今虽然没落，巷子里却仍旧住着城中首富谢樽一家。 那老者正是谢府的管家，人称“老黄”，在谢府里已经待了四十多年。那壮实后生名叫刘贵，只有二十五岁，尚未娶妻。他在城南编草鞋，吃晚饭的时候，老黄去叫他，说是有急事要他去谢府一趟。他本是谢府的长工，当下也绝无推脱之理。 二人走进乌衣巷，两侧稀疏的店铺因为生意冷淡，早已关门。狭窄的巷子此刻愈发显得清幽。在巷子的尽头，便是谢府。但见青石板路的尽头，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刘贵到如今依旧记着他十六岁时初次进府的情景。当年的他带着无比的兴奋与期待，渴望有新的生活。而今天进府，他却无比忐忑，甚至想到了死亡。 老黄敲了几下门，须臾，一个少女过来开门。这少女名叫“小蝶”，是谢府女主人王珺的贴身婢女。事实上，整个谢府，只有老黄和小蝶两个仆人，算上谢樽夫妇，总共四人，却住着这样宽敞的大宅。谢樽是个奇人，行事举止经常显得荒诞。在府里，他待仆人如同朋友，吃饭时总是四人一起。唯一遗憾的是他与夫人王珺成亲多年，却无子嗣。 “少爷都等了半天，你们来的太迟了。” “夫人身子不碍事吧？” “刚请孙大夫来把过脉，母子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老黄同小蝶说话间，一行人步入中堂。只见谢樽脸色煞白的坐在轮椅上，他十分虚弱的咳嗽了两声，一挥手，老黄便同小蝶退出屋子。小蝶顺手关上门，径直带老黄去夫人房里，看那刚出生的婴儿。是个男婴，生的白白胖胖，却与谢樽半点不像，因为那本就不是谢樽的孩子。 “他来了吗？” “老黄刚刚去请来。” “哦。老黄，路上他有说什么？” “回夫人，他路上半句话也没有。” “哦。” 王珺憔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失望。她此刻内心十分着急，她并不清楚丈夫会同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做如何的谈判。不是刚生完孩子，她一定会去窗户外面偷听。如今她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小蝶。她趴在小蝶耳畔一阵低语，小蝶虽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却也不敢多问，当下只是照办。 小蝶偷偷走到窗前，侧耳倾听，除了谢樽虚弱无力的咳嗽声，暂时什么也听不到。她难以想象此刻屋子里两个男人连四目相对的勇气都没有。外人不会知道，一幕大悲剧已经在谢樽夫妇和刘贵身上上演，而造成这幕悲剧的根源，正是谢樽那脆弱，纤细，敏感的性格造成。 谢樽是属于典型的狮子座。这是一头叫人心疼的狮子。自幼体弱多病的他，少年时便父母双亡，独自掌管家业。他一直很天真，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包括他所遇到的所有人，也都是好人。他其实什么都在乎，却很容易受伤害，好多事在他眼里接受不了，然而他却总是以外在的强势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刘贵从前一直是他可怜的对象，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刘贵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事有失男人的尊严，为了骨气，他应当恨刘贵，那种彻底的绝情的恨。然而他恨不起，他只是有一种难过，想哭的冲动。可悲的是，他哭不出来。父母去世后，王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王珺比他大五岁，且是父母生前包办下的婚姻，但他却一直很爱这个妻子。狮子座的人总是难以爱上一个人，可是一旦爱上，便很难放弃。这样的爱是致命的，一旦认定一个人，心底的打算就是一辈子。就算被伤害，这头傻傻的狮子也总是在想，对方是有苦衷的。 可是王珺会有什么苦衷，他想不出来。自己无论哪一点都不比编草鞋的刘贵差。唯独身体上比不上这个壮实的后生。他并不清楚是谁勾引的谁，也不晓得他们之间从何时开始这段荒唐的孽缘。他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和痛苦需要盘问妻子和刘贵，然而话到嘴边，他却难以启齿。妻子刚刚生产完毕，他不想雪上加霜，令妻子难堪。他无数个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终于鼓起勇气差人把刘贵叫来，想问个究竟。可是现在他发现，在刘贵面前，他同样难以启齿。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那种无处倾诉的寂寞已经深入骨髓，甚至令他失去自我。 刘贵见他半天说不出话，只是咳嗽，心下也觉得可怜眼前这个人。对于他自己做下的事，他并非没有负罪感，只是没有去面对的勇气。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想通了。与其畏首畏尾的躲避，不如勇敢的给自己一个了断。他虽是粗人，却生性坦荡。如果不是上天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安排他与王珺独处的机会，他不会给自己的人生留下这个永恒的污点。然而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对王珺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他们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他也永不会相信王珺会爱上一个编草鞋的。虽然他进府的第一天就开始关注这位风姿绰约，体态丰腴的美少妇。 两个尴尬的男人就这样始终无言，却又一直默默神交。小蝶在屋外偷听了几个时辰，没有听到两个男人说过哪怕一句话。她只得回去如实向夫人禀报。王珺听了，只是苦苦的一笑。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已经死了。 第二天，刘贵抱着孩子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再没人见过他们父子两个。而谢樽夫妇，终于忘却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依旧过着平静，平淡的日子。生活总是麻木而又无可避免的重复着，像一潭死水，永不会泛起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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