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 作者：张雨 17岁前，我是个没有影子的人。 但我没有不祥。爱我的人都活的好好的。 我没有影子，是我的母亲先发现的。那时候我三岁，于是这个女人离开了我和父亲。我记得我在哭，于是天开始下大雨。肃杀的很。她头也不回。接着她就死了。她沿着河边跑，父亲在后面追，她一脚滑了下去，就再也没上来。 每年的这个日子，父亲都要去河边祭奠下母亲。父亲从不喊上我，大概是怕我记起被抛弃的感觉。 其实没大有关系。她抛弃我，老天抛弃她。 倒是我没有影子，在村子里一下子传开了。我被视作怪物，因为怪的离奇，连敢欺负我的人都没有。他们见了我都躲的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和我当朋友。我的朋友是一只很老的黑猫。它很长，毛黑得发亮，脸是尖的，鼻梁挺得很，耳朵一只在前，一只耷拉在后面，蓝眼睛。它胡子很长，完全是大一号的胡子。我猜测它是哪户人家的猫，曾经一度很胖，胡子也长，后来成了一只流浪猫，也饿瘦了，胡子也变得不合身。 别人都嫌它丑。我喜欢它。它从来不冲我露出尖爪子，也不会咬我。我更喜欢的是，它总会在同一个时刻来找我，准时赴约，我不知道它别的时间去过那，是否也这样陪伴过别的什么人。但是它回来了。 听别人讲，猫都爱捕影子，我一直心怀愧疚，因为我没有。 我未曾感到孤单过。我有一只老黑猫，我有疼爱我的父亲。父亲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怕我不开心，还常编些故事来哄我。他说母亲生我的那天，天上划了颗星星，本来难产，星星一过我就生出来了，还是个女孩，是福气。父亲认为从天上来的人都不会有影子，我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叫天星。 我可不信，听父亲提起这个故事，我总是安慰笑笑。他老人家喜欢我笑。其实我的笑只是扯扯嘴，几乎没有真心过。 后来我有了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那年我14。按别人的说法，他是个傻子。因为别人听不懂他讲话。人其实很有趣，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都觉得是错的。哪里有那么多对错之分呢我常想。但其实我也听不懂。可是我愿意听，也不觉得他傻。他是除了父亲唯一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他也说，我是唯一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他叫沙杨。他是从外村来的，说是在路上看到沙地里一课孤单挺拔的杨树，他觉得这是属于他的树，就给自己取名沙杨，顺着方向走来了这里。 我记住他的名字。沙杨，好听。 “天星，终有一天，你也会找到是你的那棵树。”他这样跟我说。我摇摇头。我想象不出，我的树会是什么样呢。或许没有叶，也没有枝。 和沙杨在一起我几乎面无表情，不是刻意的板着脸，只是放松。偶尔也会发自内心的笑。我觉得那才是我的真面孔。我和他这样讲，他挠着头，说我不笑看着比笑起来好看。我想打他，但我力气小，一定无法打倒他。村里经常有打架的，我常观摩把式，觉得太难了。血都打出来。流一地的红，浸在土里，人也一动不动，像牲口。 沙杨笑话我，他轻轻拍了我的头说，我这也叫打你，懂了吗。 我不懂。并觉得莫名其妙。 我和沙杨经常在村口的大桐树下发呆，从晌午发呆到晚上。所谓的发呆就是听他说胡话。他告诉我，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如果我出去走一走，我会发现没有影子的人很多，我和那些人才是一起的。我不应声，如果我有同类，那我的父亲该怎么办。我是要和同类生活在一起，还是父亲呢。我不会抛下父亲不管的。不管有多少个世界，我的世界只是脚下的土地。我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会有一股暖流，拥抱我。 “天星，你记得你生日吗”沙杨嚼着狗尾巴草问。 “这怎么会记不得。2.28四年一次。每四年，爹总要杀只鸡。”我在想鸡的惨叫，还有那纤软淌血的脖子。这种场合我向来都是躲远的。 “我就记不得。天星你还有爹。你看我，什么都没有。”沙杨语气满是释然。 “我想走。你跟不跟我。”天星看着远方绵延的山，是土黄色的。兴许当你站的高了一些，远处的山也不是山。一个月前，他就开始望着远方看。我不懂远方有什么好看的，人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能山后面还是一座一模一样的山。我很想告诉沙杨，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是他不会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试是不会甘心。 “不走。”我回答的斩钉截铁。沙杨好像被我噎住了，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天空压的很低。看久了我有点晕天，第一次觉得万里无云也是种心情，低下头琢磨着开口说点什么。他又开了口。 “那我走。如果我又回来了，你可还要认我。” 我不想说话。他一走，我就会感到少了点什么。那是，我从未体会的感觉。 “你走的时候，不要和我说。” “天星，你可是在舍不得我。” 我摇摇头。只是不喜欢别离。 我们看了一晚上星星。然后他踏着晨曦走远了。我凝视着他走的方向，不愿眨眼，他却没有回头。 那年，我17。 他走后，我囫囵睡了一整天。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在那梦里，我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痛，痛的我眼睛都紧闭着，泪从眼缝里淌出来，很快就干涸了，眼周围都是盐渍。 醒来时一阵清明。 再走到光下，我竟有了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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