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这里吗？
作者：张艺潆
他已经坐在这张长椅上半个小时，手里的经济日报翻动的很慢，偶尔拿起身边的咖啡抿一小口，偶尔拿出公文包侧面口袋里的钢笔在报纸上画着。7点45分，他喝光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丢进可回收垃圾箱内，起身将报纸折叠整齐放进公文包。7点50分，开往人民广场的地铁准时到站，他随人流进入车厢，坐在角落的位置。 这是她遇见他的第十九天，也是暗恋他的第十九天。她对他一无所知，却无可救药地被他迷住。 （十九天前） 7点30分，她急急忙忙跑上站台的时候，地铁刚好开走。她喘着粗气倚在栏杆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坐在角落长椅的男人身上。他的平静与她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听着六级英语单词，眼神无法聚焦在英语书上，而是不自觉地打量那个男人。墨蓝色暗条纹西装仿佛量身剪裁，深栗色复古发型蓬松的很有质感，手里的经济日报没有一点多余的褶皱，手边的咖啡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感到自己的脚在不自觉地向他移动，但最终也只是在靠近他的一根柱子旁站定，然后偷偷地观察着他。“elegance”耳机里那个发音标准的女人正读着。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7点40分地铁准时驶来。她发现他并没有要乘坐的意思，只是将右腿自然地搭在左腿上，继续翻动着经济日报。人流涌上地铁，空空的站台又只剩下她和他。耳机里的女人还在不停地读着，她却一个单词都没有听见。 7点45分，他丢掉咖啡杯，将报纸装好，然后朝她的方向走来。他站在上车口处，低头看着左手腕上的手表。她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空气中弥散着成熟男人的香水味道。7点50分，她和他准时坐上地铁。他坐在角落的位置，她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假装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反复扫过。他的眼神始终望向她身后窗外飞驰的广告牌。8点20分，他走下地铁，她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用尺子反复测量，没有多一点，没有少一点。8点50分，他准时进入一栋大楼。然后，她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门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希望明天我还能遇见他”，她一直抱着关于明天的期待悄悄地跟踪他。她熟悉他的背影，能够在人流涌动的十字路口一眼认出他。她每天都在猜测关于他的一切，年龄、家庭、职业。然而她并不想彻底知道，反复地猜测反倒成了她的乐趣。她用自己的猜测将他丰满，丰满成活生生的符合自己臆想的完美情人。越是猜测他的完美，越是怀疑自己，越是自卑。如此反复，她开始变得怯懦，从小狮子变成了小花猫。 曾有一个人告诉她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十九天将她曾经鼓起的告白勇气渐渐消退，她将爱低到尘土里。期待他的留意，却也害怕他的留意。 “如果今天我仍旧没能鼓起勇气走上前，我该停止这荒唐的举动”，她在第二十天告诉自己。然而他在8点20分准时走下地铁时，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却停留在了门口。她忽然很害怕自己被拒绝后的落魄，那会让她无径可寻。地铁门关闭的警示音响起，她望着他驻足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垂下头盯着秒针规律的走动。地铁向前行驶时，她恍惚看到他在回头，却也不过以为那是梦境。 再次遇见他是在十天后，当他迎面走来，她将头埋的很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只听见心脏强烈的跳动声。她觉得自己还分明听见了衣服摩擦的微小声音，还有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始终怔在那里，仔细回忆短短几秒钟的每一个细节。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正面和他相遇，她甚至因为太熟悉他的背影而忘记了他的脸。她试图想起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一个背影。 “你的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缓缓转过身，却不敢抬头，只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公文包，还有干净的雕花皮鞋。 “谢……谢谢！”她试图掩盖的慌张反而欲盖弥彰。 她接过书，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脚步才慢慢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背影。 “或许……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说着。 她愣在了那里，第一次真正看到他的眼睛。原来他是单眼皮。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他抿嘴笑着，语气里饱含着不可拒绝。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她将英语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要尝试一次，或许一辈子不过一次。她放下所有的矜持和高傲，忘记所有规则和逻辑。她尝试精神赤裸地暴露在一个人面前，等一个关乎天荒地老或是荒谬可笑的答案。 “我也在这里。”他向她一步步走近，摘下她右耳的耳机插在自己的右耳里，“elegance”一个女人正在读着。 站台上的人涌上了7点40分的地铁，只留下了她和他。 番外：他32岁，水瓶座。半年前在地铁遇见她，一见倾心。他一直在制造和她的偶遇，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直到某天他发现了她的跟踪，察觉到了她的心意。然而在追求与等待之间他始终维持着自己的理智，直到她的消失促成了他的勇敢。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又开始犹豫，“Everything will change. The only question is growing up or decaying”，英语书封面上的一句话鼓励了他。于是，在时间的荒野里他走向了她，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千万人之中，他和她刚好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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