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站 作者:蒋尤君 “北京的交通,就像个破马桶,动不动就堵。“ 公交堵在路上,一个一头卷发的中年胖女人堵在温香的座椅前,冲另一个女人说。她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扭动身体向前顶上一顶,温香生怕自己从老家带来的鸡蛋叫她踢着踩着了。 这是十八岁的少女温香第一次来到首都,与她同行的还有几十个土鸡蛋,装在特殊处理的油壶里,里面铺了许多木屑。温香的母亲在她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城里人就喜欢土鸡蛋,千万小心着!到那边要会看眼色行事,城里不比乡下,做事机灵点。“ 温香生在12月末,听堂妹说,算摩羯座。然而摩羯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堂妹当时不知如何形容,指了指山上的山羊说:“跟它差不多。摩羯座的好,理智。” 温香是去做保姆的。村长有亲戚在这北京城,生了孩子,没人料理家务,请家政公司怕不知根知底,更怕懒怠,就托村长找个做活伶俐的农村姑娘去。于是温香就去了。 第一次面对巨大的城市,她像小时候在山里迷路一样不知所措。临行前村长给她写下了地址和公交路线,她问遍了站台才确定坐哪一辆公交。终于上了车,人很多,挤了三站,靠窗下了个人,她顺势坐进去,把那一油壶鸡蛋护在两脚中间。 她望了望车窗上边的站牌提示表,离她要去的地方还有十站远。她等待着。哪知没开多远堵了车。她困极了,闭了眼,车门一开一闭,只觉得身旁走了个人,又坐了个人,于是她用脚把鸡蛋护得更严实。车厢重新颠簸,温香前后歪了歪头,终于把脑袋靠在旁边乘客的肩膀上。他的肩可真结实,又很温暖,让她想起家里的稻壳枕头。 忽然车顿了一顿,温香醒了。她收收下巴,用余光看身边的乘客,是个少年,横竖不超过二十岁——也许更小。牛仔裤,白鞋子,那样简单,简单得那样好看。 “不好意思。”温香隔了许久,才喃了一句。 那男生戴着耳机,这会儿摘下来问,“什么?” 温香心里一阵窃喜,没重复刚才的话,“你在哪站下?” 那男生以为她马上下站,于是侧身说,“你先下吧?” “不,不,我还有八站呢。”温香仰脸望了望站牌提示表。 “哦,是嘛。我到公园下。” 温香悄悄数了数,在她后两站。 这会儿公交车终于像一条鲶鱼从泥潭扭进了小溪——肢体逐渐轻快起来。多么亲切的人啊。多么宽敞的公路啊,多么高的楼密密麻麻扎在一起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来,死也不回去。隔壁的王妮儿不就整整四年不回家过年么?也怪不得她。 困意又来了。这次是带些主动的意识的。她随着车速,慢慢晃着,对,前,后,右,先不要往左,太快了,再向前后晃晃吧,终于公交打了个轻微的趔趄,她又一次悄悄地靠上了他的肩膀。这次他的肩膀有些颤抖,发着热,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淡淡的。 他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或许是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摘了耳机。他的耳机里传来细微的音乐,这是什么歌呢?旋律怎么那样动听?他会唱歌吧?他是学生吧?算算该上大学了——要不是家里供不起,我也该上大学了。他那么优秀!她觉得自己心里一紧,眼泪要下来了。每一站,为什么不慢些!多难熬!幸亏他在我的后两站,不然,他要先走了,该怎么好! 车又停了两站,她一直用那个姿势靠着,不敢动,她脖子酸着疼。真是喜欢上什么,就会带来什么样痛苦!她一直在想,要不要起来说几句话呢,然而她只是心里想着,眼睛就是睁不开。 或许他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不耸耸肩,或者推醒我?待会一定要亲口问问他。不,不能,他一定会觉得我不是个好女孩。看看我!衣服多么旧,都洗得发白了!坐了一夜火车,头发也没洗——甚至脸也没洗干净!我嘴唇下有个小痣,看着像媒婆!脚下还有个油壶,我早说了,拿个纸箱就好,为什么用油壶?难看死了,他会怎么看我! 算了,算了,放弃吧。我们差得太远了。他是城里孩子,看不上我的,我也配不上!即使我们在一起了,又会怎样呢?我做保姆,一天到晚照顾小孩,连出去陪他都不能。他父母也不会同意的,我是个高中勉强毕业的穷丫头。他妈妈一定是个尖酸的人,会从头到脚打量我,然后从鼻子里哼地一声否定我。老天爷,你好不公平,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想来想去,八站就这么过去了。温香知道。她听见报站名了。那一站她早背熟了背死了。下去吗?不下去!他还陪着我!大不了待会再坐回来吧?要是最后时刻不陪着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绝对不能! 这会儿时间公园要到了。他终于动了动肩膀,摘下耳机,小心翼翼拍了拍温香,“我到了。你呢?” 他跟我说话了。温香猛然坐起来点头。她提起油壶,把它尽量用腿遮住站在门口。那男生在她旁边,一只手从她身后穿过去抓扶手。车一晃,她往后一顿,是那臂弯护住了她。他果然是喜欢我的!不管了,我下车一定好好和他说说话! 车门开了。温香先下,一直等着他。不久他踏着公交的阶梯下来了。他冲我来了。他在笑。温香笑着要迎上去,这时候,忽然身边有个悦耳的女声说,“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十分钟了!” 旁边闪出来个女子,妖妖艳艳的,浑身都是香味。 “不好意思,堵车了。”那男生笑着上前去,走过温香面前的时候,他轻声说,“你坐过站的话,走这个天桥去对面,还是这一路公交,就可以坐回去。” “她是谁?你说什么了?” “放心吧,我的小摩羯,她只是坐过站了。” 温香脸上一阵泛红,一路跑过天桥,到对面去坐车。很快,公交满满当当地来了,她上去,杵在一个胖女人面前。这会儿正堵车。她想,都怪那个妖艳的女孩!一定是个坏女孩!这里的人为什么这样可恶?交通这样差!动不动就堵车!她恨恨的,不禁呸了一声,那胖女人以为挑衅,愤愤地看着她。 她就说,“北京的交通,就像个破马桶,动不动就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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