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莫莉决定了。

      她要和林克私奔。

      二十三年来，母亲太像一只寻求安全的寄居蟹，自己的生活平凡而无波，也把莫莉的生活安排的平静安稳。莫莉就这样在保护壳里长大，听母亲的话做着最规矩的好学生，长大乖乖留在家乡不大不小的城市成了一名白领，工作无趣却有保障。二十三年，莫莉从未有过叛逆，尽管年轻的生活一直平淡无奇但也未经历过大的波折。茉莉甚至感谢母亲，也接受这样的日子，直到遇见林克。

      林克是个画家，待在家里画画的那种。

莫莉第一次跟随林克踏进他家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踏进了艺术馆，或者，某种殿堂。

      房间地板上堆满了画，连角落里的床上靠墙的地方也堆起高高的两摞，参差斜靠着。窗边立着的画板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风景，颜料特殊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正对着门口的墙上绘着一只引颈展翅的橘红色大鸟，窗外阳光下斑驳的树影在鸟身上流淌着，让它像真的穿梭在云里飞。也是在那一刻，莫莉的心第一次有要飞翔的冲动。她抬头的时候正对上林克炽热的目光，他的眼睛像无底又神秘的黑洞。一双手从背后扣住了她，她想，她陷进去了。

      母亲是完全反对这段恋情的。

      莫莉很伤心。她不知道为什么拥有整整一屋子画作的林克在母亲看来是一无所有；那些美好的艺术品在母亲眼中全是没人要的垃圾；所谓“画家”不过是个虚度光阴无人认可的“文艺流氓”，而莫莉只是他排解寂寞的工具。

    “林克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是他有理想他在努力呀，他有那么多作品，总有一天会卖出去的，会办个人画展的！”莫莉为林克的辩解总是惹来母亲的白眼或母女俩持续性的争吵。

      这一次，莫莉再也不想妥协。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感到从前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无趣，林克让她看到的新世界如画般绚丽多彩。这也是她最珍视的爱情。她确定林克是爱他的，从他看她火一般的眼神里，从他拥紧她亲吻她的温度里，从他为她作的每一幅画细密的线条里......林克的出现甚至让莫莉对以前的生活，对母亲产生了隐约的排斥和恨意，她迫不及待地想奔向自己新的生活，新的幸福。

      延着初夏水一般的月光，莫莉再没有回头。

      林克说，要带她去西双版纳，那个画一般美的地方。那里新奇又安宁，远离这个北方城市，他会在那里带她探寻艺术的真谛。莫莉搂住林克的胳膊紧了紧，脸上满是幸福的期待。

      只是，现在，莫莉并不知道他们到达的这个小城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旧街道见不到阳光，笼在阴影里的一切让她不安。她望向林克，他的眼睛依然乌黑深邃，黑洞深处却像隐藏了新的东西，让人不敢琢磨。蓦然，莫莉想起了母亲，北方小城里的母亲，现在该是怎样......

      林克没有卖出一副画，莫莉安慰着他，也叹息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直到今天，林克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天空尤其阴得厉害，黑云几乎压到头顶。

      狭小昏暗的前厅，一个手里转动着茶杯的络腮胡中年男人腆着腰带间露出一点的肚皮，一双小眼滴溜溜在莫莉窈窕的腰身和俊俏的脸蛋儿上探照灯般游走，满意地点了点头。林克是要把莫莉推荐给这个画商做模特。

      林克上前伸出手握住男人的胳膊，两人背对莫莉袖里比划一番。转过身的林克依然对莫莉展露出往日标准的微笑：“宝贝，今天梁老板要跟你谈一谈以后一起合作的事，我的那些画他明天就来家里拿。”听到最后一句话的莫莉喜出望外，自己终于能为爱人、为艺术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沉浸在喜悦中的莫莉丝毫没有注意匆匆离去的林克，转身随男人上了楼。

      楼上竟是个破败的小旅馆。

      隔音效果奇差的包间里传来隔壁打牌的嘈杂声，大风吹得木窗咯吱乱摆，老旧的床单凌乱布满污渍。门哑着嗓子“吱呀”一声合上。莫莉不禁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开口，茉莉就被沉重的黑影掀翻在床上，一双手疯狂地拉扯着她的衬衫，两颗纽扣几乎被扯了下来。莫莉拼命地挣扎呼喊着却动弹不得。一道闪电将墨黑的天空劈成两半，一声炸雷似乎爆裂在耳畔，莫莉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莉莉！莉莉......”这声音里夹杂着满心的急切和期盼，竟有些哽咽，不错，不是幻觉，这就是母亲！莫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黑影撞开门，跌跌撞撞冲进了瓢泼的大雨里。

      原来，母亲发现莫莉私奔心急如焚，几乎找遍了能想到的每个地方。这些日子里，母亲的头发全部熬白。走投无路的她在电视台录制了数条寻人启事，滚动播出。莫莉听到的呼唤就是隔壁包间里电视广告的声音。

      第二天，莫莉踏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

      再次见到母亲的莫莉从未感觉到她的怀抱如此安全。母亲瘦了太多，拥抱时甚至能感受到她嶙峋的骨架。莫莉的眼泪落在母亲肩上。此时的母亲再不像只寄居蟹，她更像是一位身披铠甲的战士，随时保护着女儿的安全。

      今天，正好是母亲的生日。

      七月二十日，母亲是巨蟹座。

     “雅典公主美洛出生时有一位预言家预言，公主结婚时王后便会死亡。为了这个预言，公主一直没有嫁人。直到美洛二十岁的时候雅典城来了一位叫所飒的英俊王子。他们一见钟情。可是诅咒是可怕的，公主不想连累母亲，便为所飒设下了九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英勇的所飒竟一一完成。王后见状不想因自己牺牲女儿的幸福，毅然决定让他们成婚。婚礼当天王后不愿破坏气氛，一个人来到爱琴海边蹈水自尽了。人们寻找王后时在海上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双壁环绕在胸前的蟹，仿佛缺乏安全感，又像是一位善于保护的母亲。这就是巨蟹座的来历，所以，巨蟹座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夏夜静谧的银色月光下，坐在屋后花园里的母亲听莫莉讲完这个故事“噗嗤”笑了，一只手将茉莉拉进怀里：“什么星座，你们小孩子才信呢。妈只要你好好的。”

      莫莉微笑着抬起胳膊给母亲颈上系上作为生日礼物的银制新月吊坠，那是巨蟹座的吉祥物：“妈，我也要你好好的。”

      月光倾泻下来，母女俩相拥的身影被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