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投剧本《爷爷的裁缝铺》_批判现实

爷爷的裁缝铺

作者：陈思吉

（淡入）

第一场 日 内 裁缝铺 爷爷

一个不大的裁缝铺，整齐的排列着一些比较陈旧的衣服款式，窗明几净，阳光斜射进来，墙上挂着一些老旧的合影，有彩色，有黑白，有一人的，有多人的，照片主角的年轮渐渐清晰，是一位已经显得精神矍铄的老人。

收音机放着《智取威虎山》的片段“今日痛饮庆功酒”。

缝纫机的声音作响，正是照片里的爷爷，他围着围裙，带着老式的帆布帽，时不时地扶一下自己的老花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旁边摆放着裁缝用的剪刀、尺片、画粉、抵针、缝衣针、各色线、烫斗、软尺等工具。

老人将衣服抖落了几下，是一件女装旗袍，刚做好一半，走到裁缝铺的内室，内室里放着一张遗像，上面的女人风华正茂，穿着一件与爷爷手里的衣服款式一模一样的衣服。

爷爷欣慰的笑了。

（片头，出主要人员字幕）

第二场 日 外 街道

裁缝铺的全景，是标准的江浙沪一带县城砖平房，慢慢拉远，周围三三两两有些店铺上面画着红色的“拆”字，人迹稀少，后景还有很多耸立着的大型起吊机，绿色布遮住的高楼，建筑工地的声音渐渐传来，愈来愈重。

（出字幕，以裁缝动画形式，爷爷的裁缝铺）

第三场 昏 外-内 过道-爷爷屋 爷爷、搬家队、刘大妈

天色有些晚了，一个半旧的居民楼小区，黄色的墙面显示出年代感。

爷爷拎着菜从过道转上来。

一队人正在搬家。

爷爷走过去，撞见刘大妈。

刘大妈：“呦，孙师傅买这么些菜啊。”

爷爷：“是，小强子说晚上来看我，怎么着您也要搬啊。”

刘大妈：“可不是，店都拆了，儿子接我去新城住去呢。”

爷爷：“我还寻思着去您那儿再纳点棉被褥子什么的。”

刘大妈：“嗨，孙师傅不是我说您，我儿子他们那小区旁边开一大商场，什么没卖的，赶明儿咱们一块逛逛。”

爷爷（有点迟疑）：“是是。”

下面有人叫刘大妈，刘大妈和爷爷告了别。

爷爷回屋子，是一个不大的小屋，爷爷在厨房里做红烧肉。

第四场 昏 外 小区楼下 孙强、小刘、小陈

一辆写着“某某建筑承建公司”的面包车开进小区院子里，孙强戴着墨镜，油头粉面，也就二十来岁上下。

院子太小，面包车倒不好。

孙强：“小刘、小陈，你俩把车倒了，我上去会会老爷子。”

小刘：“诶，强哥您放心。”

孙强把钥匙丢给一旁的小刘，西装革履，扬长而去。

小陈：“刘哥，老爷子这么犟，强哥能搞定吗？”

小刘探探头发现孙子已经不见了：“不超过二十分钟，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孙强从窗户楼道转进家门。

小刘一边倒车一边看着：“你看啊，我现在给你计时，十五分钟。”

车倒好了，小刘：“十、九、八、七”

小刘开始点火发动引擎，小孙不解地看着。

“四、三、二…”

“一”字还没说出口，孙强发了疯一样跑出来。

孙强：“小刘，快开车门，老爷子拿刀要杀我呢！”

小刘一开车门，孙强跳了上去。

车一溜烟走了，一把刀真的砸出来。

车内惊魂未定，小陈：“老爷子来真的啊，这亲孙子也动刀子。”

小刘开着车：“那可不，要不是咱们强哥每次跑得快…”

孙强咳嗽了两下整理整理衣服。

小刘：“主要还是咱们强哥尊老爱幼，让着老爷子，不然那店早就拆了。”

第五场 晨 外 裁缝店 爷爷、孙强、围观群众

“想拆我的店，没门！”

爷爷拦在裁缝店门口，孙强站在外面。

孙强：“哎呦，爷爷，我这是配合政府工作，您别添乱行不行，这哪是我要拆，是政府要拆啊！”

爷爷：“你少来，你少拿你爸爸吓唬我，什么政府，不就他几个人说了算，我们老孙家老老实实一辈子都是裁缝，偏偏我生出你爸这么个当官的，一肚子坏水，你爸再生出你个小兔崽子，天天拆这拆那，伤天害理！你今天拆我店，明天是不是要拆我屋子！”

小陈：“刘哥，您别看强哥平时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在老爷子面前也得受着。”

小刘：“活该，谁让他是孙子呢。”

孙强：“是是是，我小兔崽子，爷爷您屋子没了还有我爸，还有我呢啊，再说了我也没说拆，不就进去量一下嘛。”

爷爷：“行，就量一下是吧，你等着。”

孙强笑了。

爷爷走进去，捧着遗像出来了。

孙强和周围人大惊失色。

孙强：“不是，爷爷您这是干嘛，您这，外面太阳那么大，您再给奶奶晒坏了。”

爷爷：“小兔崽子亏你还记得你奶奶，这铺子是我跟你奶奶两个人的，要拆，我跟你奶奶就睡大街上！”

孙强没辙了，把头一回：“撤，都撤了！”

小刘和小陈一笑。

“散了，散了，都散了啊！”

第六场 日 外 对街小吃店 孙强、小刘、小陈

天气燥热，三人喝着冰啤酒。

桌上放着切好的西瓜。

街对面日头正晒，爷爷坐在店门口。

小刘正拿西瓜要吃。

孙强一把打掉他的手：“吃什么吃！”说罢往爷爷那儿看了看。

小刘唯唯诺诺，走了过去。

孙强自己拿起一丫西瓜。

小陈看着西瓜吞口水。

孙强：“小陈。”

小陈：“诶诶。”

孙强：“你给我把这几圈，那儿，这儿，还有这四周，都给我拉上警戒线，还有那施工牌子，都给我弄上。”

小陈：“啊？”

孙强：“啊什么啊，去啊。”

第七场 日 外 裁缝店门口 爷爷、小刘、小陈、孙强

小刘给爷爷把西瓜拿来放在门口。

小刘：“老爷子，这是咱强哥。”

爷爷白了他一眼。

小刘：“不不，这是您孙子孝敬您的。”

小刘把西瓜放了，走了过去。

日头晒着，街边的施工声和蝉鸣声不绝于耳，爷爷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又看了看鲜艳的西瓜，不知不觉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爷爷瞅了瞅孙强，孙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爷爷刚准备拿，小陈带着人开始在周围拉警戒线。

爷爷一看警戒线，气的把西瓜一脚踢开，指着对面说：“孙子，你给我过来！”

第八场 日 内 裁缝店 爷爷、孙强

爷爷正襟危坐在缝纫机旁边。

孙强夹着个公文包不言语。

爷爷拿着木尺：“我反了你了！”

孙强：“别别，爷爷，我又怎么您了，您不爱吃您别糟践东西啊。”

爷爷：“糟践东西，亏你说的出来，你什么意思，大白天的拉那玩意儿干嘛。”

孙强看了看门外的警戒线：“我以为是什么呢，爷爷马上这条街拆的七七八八了，我这不是为了保护行人安全嘛！”

爷爷：“我看你是成心不想我做生意！”

孙强一时憋不住乐了，他在店内晃了一圈，摸了摸一件衣服，一吹都有灰了。

孙强：“爷爷，您别逗我了，这哪有生意啊！”

爷爷：“有没有生意还不是你们给闹的，你看看好好一条街，卖酱菜的、修鞋的都给你们拆咯，这街坊四邻不来了，哪来的生意。”

孙强：“爷爷，这您可别赖我啊，您也说您自己的店您开了一辈子，我打小就没看过您这儿有多少生意。再说了，这事我就一跑腿的，我难做了我爸就难做，我爸难做到头来还不是打您的脸，您这是发展区，您瞅瞅人家刘大妈张大爷都搬到新城去了，那大商场多气派啊！”

说罢，特意理了理自己崭新的西装，拍了拍皮包。

爷爷看了看孙强的西装，袖子的地方明显有点不合身：“小兔崽子，你敢跟你爷爷打个赌么？”

孙强：“嘿呦，您还来劲了，赌什么。”

爷爷：“一周之内，但凡我做成一笔生意，你小子给我爱拆哪拆哪，但是遇到我这个屋，你得绕着走。”

孙强：“那您要是没做成呢！”

爷爷：“我孙老头二话没有，带着你奶奶搬走，也不用你跟你老子管。”

孙强：“您别啊，那我爸爸也得把我劈咯。”

爷爷：“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一星期，咱们爷孙俩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九场 夜 内 裁缝店 内 爷爷

爷爷喝着白粥，裁缝店内一盏昏黄的灯光，爷爷还在缝制着奶奶的衣服。

夏日的街道上偶有一两人路过，爷爷便会抬头望望。

夜深了，爷爷一个人关了店门，路灯下的身影有些萧索。

第十场 夜 内 大排档 孙强、小刘、小陈

烤串摊，一片红火。

小刘：“不是，我说强哥您真答应老爷子了啊。”

孙强：“呸，还不都是被我爸那兔崽子害的，自己不敢得罪爷爷，让我里外不是人。”

小刘小声：“这一家子都不是亲生的。”

孙强：“你说啥？”

小陈赶紧岔开话题：“那要是真卖出去了咱还拆不拆啊。”

孙强把玩着杯子：“哼，我这叫缓兵之计。”

小刘：“就是，你懂个屁，高，敬强哥。”

三人碰杯。

孙强：“不过，我说实在话，别说一个星期，你就给我爷爷一个月，半年，他也不一定有一单生意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看看我这个，阿尼玛，现代人流行的是这个！”

孙强露出自己西装的牌子。

小陈：“我怎么记着不是阿玛尼吗？”

小刘：“你这孩子，都说你懂个屁，强哥说尼玛就是尼玛，喝酒喝酒。”

第十一场 夜 内 爷爷屋 爷爷

爷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洒进来。

爷爷沉沉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爷爷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穿了一身比较正经的衣服出门了。

第十二场 日 外 爷爷

爷爷没有去裁缝店，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往新城开去。

一路上非常多新建的高楼大厦。

第十三场 日 内 商场 爷爷

爷爷在商场的服装区逛着。

琳琅满目的服装，爷爷看了看，时而去一些名牌店摸一摸衣服的材质，服务员有些奇怪的打量着爷爷。

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在各大衣柜面前试着衣服，五颜六色、喜笑颜开，非常轻松浪漫美好。

爷爷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变得有点暗淡，自己给自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第十四场 日 内 商场会议厅 爷爷、主持人、听众

爷爷溜达到一个会场。

门口挂着横幅“如何卖出更多衣服——互联网模式下的服装营销策略”

外面搭着KT版，上面写着“互联网+”、“B2C”、“P2P”等热门字眼还有二维码。

爷爷在门口徘徊着。

迎宾小姐：“请问您是？”

爷爷：“我是裁缝，这个什么会我能进去听么？”

迎宾小姐：“裁缝？”

迎宾小姐打量了一下爷爷浑身上下非常干净利索便说：“可以的，我们这个是对所有人免费开放的，您签个名字就好。”

爷爷签完字走入会场，主持人正在上面大说特说各种时髦词汇，下面做了大概二三十个人，有人听得聚精会神，有人听得昏昏欲睡。

爷爷挑了个靠前排的座位坐下了。

主持人：“具体的内容已经给大家介绍完了，不知道下面有哪位老总可以上来给大家分享一下他的思路呢？”

大家不说话。

主持人：“那我们请前排这位年纪比较大的爷爷来给我们说一下吧。”

爷爷四下环顾，周围好像就自己年纪最大。

主持人：“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一下这位爷爷。”

主持人示意爷爷上来，大家开始鼓掌，爷爷上去了。

爷爷走上台，灯光打过来，爷爷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主持人：“请问这位老总怎么称呼？”

爷爷：“我姓孙，叫我孙师傅就行了。”

主持人打趣：“孙总真是客气，那请问孙总做什么行业的呢？”

爷爷：“我嘛，这个，我是个裁缝。”

下面有人哗然了。

主持人：“孙总说话真有趣，偏偏把服装设计说成裁缝，这样我们把舞台留给孙总，让孙总给我分享一下他的思路。”

说罢，灯光对着爷爷，爷爷有些刺眼。

爷爷正了正嗓子：“这个，我真不是什么孙总，我就是个裁缝。”

下面有人笑。

“诸位在做的可能不知道，裁缝这个行当啊，几千年了，我爸爸、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是裁缝。”

下面开始有人听。

“大伙儿别笑，你们这个下面这些个老板啊，有卖衣服的，有做衣服的，这放在以前呐，你们都叫裁缝。”

大伙儿被逗笑了。

“那裁缝呢，他有四个字，叫‘量体裁衣’，这个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吧，就是顾客，就是人，你做衣服你离不了穿衣服的人啊，想当年我年轻学手艺的时候，什么都没学，先学怎么看眼前的人，你得把他的体型，身子骨，模样儿，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再做衣服，你做衣服的时候吧，这个人怎么说话，然后这个衣服穿在他身上什么样子，都在你脑海里，那个时候一件衣服，没有不合身的。”

下面的人开始聚精会神的听。

“说到这儿，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当年我讨媳妇，就是经常来我们店里一个，按说是小姐，我经常给她做旗袍，每次做旗袍的时候吧，我总能看见她穿着旗袍冲我笑，然后呢旗袍做出来了，她还真喜欢对我笑。”

说到这里爷爷有点不好意思了。

“说远了说远了，我这不想着跟大家分享分享经验么，我一把年纪了，话就多，按我们这老裁缝看吧，你卖衣服也好，做衣服也罢，人和衣服得有味儿，那个人的味在你做的衣服上，跑不了，怎么跑也跑不了啊！”

爷爷不说话了，下面的人都安静了。

突然，传来了掌声，紧接着，掌声爆发。好多人站起来鼓掌，旁边瞌睡的人也惊醒了，跟着站起来鼓掌，爷爷站在台上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尴尬的笑着。

第十五场 日 车内 孙强、小刘、小陈

面包车在大街上开着，车上开着大喇叭循环播放着。

“拆掉旧家搬新家，早拆早补助。地铁沿线学区房，为了全家人着想。”

孙强一边开着车一边哼着现行的流行歌曲。

孙强：“小刘，今儿几号了，一星期快过去了吧！”

突然车里的广播传来。

“下面为您播报一组城市快报，昨天在我市XX商场的XX会上，一位孙姓老人家自称是一位裁缝，在主持人的邀请下发言，博得现场阵阵掌声。不少与会者都表示受益良多…”

小刘：“诶诶，强哥这好像是说咱爷爷呢。”

孙强：“扯啥呢，你就一爷爷，就是我知道吗？”

小陈：“强哥好像是真的，刘哥你把大喇叭关咯听听看。”

小刘把大喇叭关了，广播里的生意非常清楚。

“孙师傅说的非常好啊，我觉得比我上的EMBA的老师们说的都好！”

“以人为本，我觉得孙师傅话糙理不糙，一下点到了服装设计的重心。”

“我觉得孙师傅让我想起了巴黎的著名服装设计师可可香奈儿。”

……

小刘：“强哥，你听见没，姓孙，裁缝，方圆百里还有别人么。”

孙强：“奇了怪了，爷爷这是要上头条啊？”

说罢，孙强转了方向盘。

小陈：“去哪儿强哥？”

小刘：“这还问，去看可可孙奈儿啊！”

第十六场 日 外 裁缝铺外 爷爷、孙强

孙强走到裁缝铺门口。

爷爷正拿个小椅子坐在门口。

收音机放着京剧《空城计》

爷爷跟着哼唱：“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呐~”

孙强走近了，爷爷先是假装没看到把他晾在一边。

过了会儿爷爷假意客气：“哎呦，宝贝孙子回来了，来来来，坐这。”

孙强看旁边没位置，只能在石阶上坐下了。

孙强刚要开口，但又把话憋回去了。

爷爷：“怎么了，怕啊？”

孙强：“爷爷，您别得意，是您是风光了一把，可是您看这赌约没几天了，今天都大半了，您这儿也没什么动静。”

爷爷：“骂谁呢，谁是秋后的蚂蚱？”

孙强：“您呀，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一个星期没几天了！”

说罢，起身走了，爷爷一扭头也进屋了。

第十七场 昏-夜 裁缝铺 爷爷

夕阳落下去了。

爷爷的铺子并没有人光顾。

第十八场 蒙太奇段落

爷爷一大早来开门。

商场里的人潮涌动。

爷爷开始做衣服。

有人进来了，爷爷一激动，却是游客问路的。

建筑工地的起重机、挖土机，有房子被推倒。

裁缝铺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爷爷自思自叹。

爷爷写了个“结业大酬宾，买一送一的牌子。”

爷爷给奶奶上香。

日历上一个有一个红叉。

爷爷把牌子拿到屋外，打量了许久，又把牌子放回去了。

商场结业了，顾客满载而归，爷爷关上铺门，声音在街道上回荡，一个人走在路上，背影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