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观烈焰

1.内，酒楼，日

一张圆桌旁，老观主穿着破烂的道袍，低头坐着，对面是一个黄发碧眼的美国人，美国人旁边是一个中国翻译。

翻译：老先生，杰克先生请您来，是听说三清观里发现了一批唐朝时候留下来的字画。杰克先生呢，对咱们古代的字画很欣赏。所以请您过来，就是想和您谈谈，您开个价，只要价合适，我们就买。

老观主偏头看美国人，美国人叼着烟斗，微笑看着他，老观主也冲美国人点头示意，摘下帽子，伸手擦汗。

翻译：您看怎么样。

老观主：这……这个，不瞒您说，那些东西是道观里面发现的，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给我们……

翻译：老观主，您先别急着拒绝我。美国人是买您的东西，又不是抢，给您钱。再者说了，这两年您也知道，都是他娘的大旱，地里收成不好，我们听说您观里也没什么香火了，师兄师弟们都饿着肚子。您要是把东西卖给了美国人，美国人不仅给您钱，还给您称号，有了钱，有了美国人的称号，你们还能饿肚子？笑话，大清朝答应，美国人也不答应。您说呢。

老观主（伸手擦头顶汗）：可，可那些东西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就这么卖给外国人，对不起祖宗啊。

翻译（拍拍老观主肩膀）：老观主您这话就见识短浅了，现在还分什么外国人、中国人啊，现在都讲究全球，（伸手比划一个球）全球都是一家人。您不知道，咱们啊，都住在一个大球里面，咱们都是球里面的人，咱们在球这边，美国人在球那面。咱们是一家人。

老观主：那，那他们在球那边好好呆着多好，跑咱们这边做什么。

翻译：这是文化沟通，这叫交流。给您说您也不懂。您啊，就，您就看看，前些日子从炮台那边过来那几队兵，您瞅瞅那装备，那大炮，这么粗的炮筒，还有那洋枪，都是外国人给咱们的，咱们是沟通，交流，好东西互相分享，不是吗。所以说咱们不能光让外国人给咱们好东西啊，咱们要有感恩意识，要懂得回报，不能让外国人说咱们小气。

老观主：可老祖宗留下来的都是好东西，洋人不懂，卖给他们就是糟践东西啊。

翻译：糟践东西？老爷子，您这话才是笑话呢，咱们观里有宝贝的事传出去了，附近多少只眼睛盯着呢，祁连山那好几拨土匪，他们可是中国人，可他们更会糟践东西，让他们抢走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您好好想想。

老观主：那，那我再想想吧。

翻译：您可要快，杰克先生忙着回美国呢，可别耽误人家。再说了，杰克先生把那些好东西带回美国，也是给咱们宣传啊，咱们大清朝自豪啊，您瞅我说得在不在理。

老观主（思索片刻后）：那，那你问问，那美国人能出多少钱。

翻译（回头看杰克）：杰克先生, 那，那个how much（手指做钱的样子） you can  ，那个死，死spend？

美国人（伸出右手五指）：No more

翻译（回过头）：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老观主（发怒，起身）：那就是抢。

美国人见老观主生气，也瞪大眼睛起身，指着老观主。翻译忙起身抱住美国人。

翻译：咚，咚Don't  angry ，（回头看老观主）坐下，坐下，你快坐下，别惹杰克先生、生气，真是的。

杰克坐下，老观主也愤愤坐下。

翻译（指着老观主）：我跟你说啊，杰克先生肯花银子买你的东西，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知道吧。你就他妈的别，你还他妈嫌少。我跟你说，就两年前，老佛爷因为啥跑西安去，就是让美国人打了，美国人想打你就打你，老佛爷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你可好，还不行了。我也告诉你，你啊，别倔，回去赶紧好好收拾收拾，把东西都规整规整，明天杰克先生带着银子过去拿东西，少不了你的好处。

翻译（回头和杰克说话）：杰克先生，就是We ，We talk good，明天，那个特、特tomorrow，咱们过去拿（手比划拿东西的样子）

杰克（竖起大拇指）：Good job。

翻译（点头）：谢谢，谢谢您。啊，呸，Thank you

杰克和翻译大笑，杰克拍着翻译肩膀。老观主站在一旁，呆呆看着。

2.外，大街上，日

老观主骑着一头驴，一个徒弟在前面牵着驴，一个徒弟跟在后面。

老观主（小声自言自语）：不要脸的美国人，怎么不去抢，还说什么交流，就是一堆土匪，流氓。不要脸的东西。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老观主，等等。

小徒弟叫停驴，老观主马上回头看。一个胖子小跑过来。

胖子走到近处，摘下帽子，在胸口一鞠躬。

胖子：老观主，我是日本斋藤先生的翻译，斋藤先生托我来，跟您谈一笔买卖。

老观主：什、什么买卖。

胖子：老观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还能谈什么买卖。

3.内，茶楼，日

胖子给老观主倒满一杯茶，双手递过去，老观主点头接过去。

胖子喝一口茶，放下茶杯。老观主一直盯着自己的茶杯，没有动。

胖子：老观主，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实话跟您说吧，斋藤先生看上了您观里的宝贝，您瞧着该怎么办呢。

老观主：不卖，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绝不卖给日本人。

胖子：那刚才美国人都跟您谈什么了。

老观主：美国人也不卖，中国人的东西，就该老死在中国人的地方。

胖子（拍手）：您这话说的有骨气，可我看不顶个屁用。光绪爷二十年的时候，慈禧老佛爷帮着朝鲜人打仗，惹了日本人，日本人最后怎么着了，李中堂经营了几十年的北洋水军连个屁都没放，就让日本人打尿裤子了，日本人狠不狠。

老观主：日本人再狠，也得讲理，中国人的东西，不是他说强抢就能抢走的。

胖子：您这话就错了，日本老爷讲理，怎么能不讲理呢。只要您把东西给日本老爷送上来，以后中国境内我不敢说，至少甘肃一带，没人敢动您的观，哪个王八羔子敢打您的主意，您就找我，我代您求日本人去，日本人一句话，一把枪，把那帮王八羔子屁股打花了。

老观主（犹豫）：我，我再想想

胖子：还想什么想啊，现在没什么可想的了，咱们都是中国人，我才劝您老这句话。日本人做事讲究效率，您别让日本人等时间长了，到时候他们一生气，能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给您保证。日本人的刑罚见过吗？可了不得了，我跟您说，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惨不忍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到时候您要是不把东西交给日本人，您那几百年的道观，怕也保不住了，还有您观里几十个小徒弟，您岁数大，不在乎，可那些孩子呢，可就可怜了。

老观主（生气）：我就不信日本人敢在中国地方这么无法无天。

胖子：那您就试试，慈禧老佛爷当年也不信日本人有这么大本事，后来不还是割了地，赔了钱吗。您要是比老佛爷牛逼，您也试试呗。拿您那些小徒弟，小孙子的命，好好试试。

胖子笑着倚着椅子，喝着杯子里的茶。老观主浑身发抖，不住摇头。

4.外，大街上，日

小道士（牵着马，回头问老观主）：师傅，咱们现在回去吗？

老观主：不回去，去县衙找老爷，我就不信了，这帮洋人真就这么无法无天。对，咱们找老爷去。

5.外，衙门门口，日

小道士牵驴走到门口，一个中年先生从里面急匆匆走出，见到老观主，笑着迎上前。

中年人：老先生，我家大人正叫我找您去呢。

老观主：找我？刘师爷，大人找我什么事。

刘师爷：您的大喜事啊。老先生，您要是发迹了，可别忘了提携晚辈啊。

老观主（不自然笑）：刘师爷说笑了。

6.内，衙门大厅，日

老观主（跪在地上）：老爷，我只能来找您了，您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可不能这么让洋人糟践了。

县官摆手，刘师爷起身扶起老观主坐到椅子上。

县官：老先生，您放心，咱们大清国虽然没落了，可还没到被洋人任意欺负的地步。您老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日本人和美国人不打观里宝贝的主意。

老观主（又起身跪下）：太谢谢老爷了，老爷的大恩德，我们一辈子都不敢忘。

县官（起身走到老观主身边）：老先生快请起，咱们都是中国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何况我又是一地之长，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

老观主起身坐回，县官也坐回原处。

县官：只是老先生，我这里问一下，都说观里面发现了唐宋时期的字画，不知道都有些什么。

老观主手抖，茶杯里的茶险些泼出。

老观主：就是些唐人的字画，也不知道谁留下来的。

县官：都有谁的字画。

老观主：我对这些也没什么研究，不过看署名，我倒听过几个。

县官：哦？都有谁的？

老观主（回忆片刻）：有几幅张萱的仕女图，还有韩滉的乡村图，剩下的我就记不清了。

县官（拍手）：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啊。

老观主跟着点头。

县官：老先生，近两年观里香火怎么样啊。

老观主：托老爷的福，这两年地里收成一般，香客也不多，日子不大好过。

县官（佯怒）：老先生这就见外了，日子不好过和我说啊。来人，给老先生拿一袋面来，要好的。

老观主（慌忙跪下）：这，这太谢谢老爷了，这快一个月了，孩子们都没吃饱。太谢谢老爷了。

县官：客气了，老先生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仆人从屏风后走出，把一袋面放到老观主面前，老观主颤抖着手抱住面，又冲县官点头。县官冲他笑笑，抬头看刘师爷。

刘师爷：老先生不必这么拘谨，三清观是咱们县里的大去处，老爷在意也是应该的，老先生这么拘谨就见外了。

老观主：不敢不敢。

县官：哎，老先生，你刚才说美国人和日本人都想打咱们观里宝贝的主意，是吗？

老观主：对，就是那些不要脸的洋人，真不是东西。

县官：老先生，你知道洋人里面，谁最厉害吗？

老观主：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还请大人明示。

县官：我跟你说，外国人里面，英国人是最厉害，最难惹的，所有国家都得说英国是老大。几年前，八国联军进北京城，就是英国人领着进去的，英国人是大哥，咱们只要和英国人搞好关系，美国人和日本人就不敢惹咱们了。

老观主低头看手里的袋子，手开始发抖。

县官：话说到这儿，我就不绕弯子了，昨天有两个英国人过来找我，跟我说了会话，这也是英国人瞧得起咱们。他们说他们的国王，就是英国的皇上，对咱们中国古代的字画挺感兴趣的。我就寻思，要是能把英国人哄开心了，英国人就得对咱们刮目相看，到时候老佛爷就开心，皇上也开心，咱们就是大清朝的功臣，倒时候咱们再请那两个英国人帮忙说几句好话，你想想，搞不好我就是中堂，你就是护法国师。咱们可是前途无量啊。

老观主：这，这我真没想过。（不住擦汗）我，我得再想想。

县官：还想什么啊，还有什么可想的。明天，就明天，我亲自过去。今晚上你辛苦辛苦，和你的小徒弟们，好好收拾收拾东西，把咱们道观里那些东西都整理好了，什么字啊放一堆，画啊再放一堆。然后把最好的挑出来，单放在一起，装东西的箱子你就不用管了，你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用。就听我的了，把东西好好收拾收拾，那啥，再出来几个人，给老先生多拿点蔬菜，什么茄子，黄瓜多拿出来点，别抠。你们回去好好吃顿好的，然后辛苦了。

老观主茫然起身，不知所措地听着县官滔滔不绝地说着，又看见几个仆人抱着黄瓜、茄子一堆吃食从屏风后走出。

6.外，山路，日

太阳慢慢西陲，半边山头红黄交织。

老观主骑在驴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前路，在马上来回晃。

一个小道士牵着驴，驴上还驮着一个麻袋，一个小道士跟在驴后，扛着一只麻袋。

一行人渐渐走远，留下孤独的背影。

7.内，三清观藏经阁，日

破旧的屋子里整齐摆放着书卷、画轴等精美物品。

老观主弯腰，捡起一卷画，打开看，又颤抖着手合上，忍不住流下泪。

老观主（自言自语）：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就这么糟践了。

8.外，三清观外山顶，日落

老观主站在山顶，看着西边日落，残阳血淋淋的红映遍山头。老观主紧缩的眉头忽然放松，脸上绽放笑意，然后放声大笑。

9.内，三清观饭堂，夜

老观主坐在中间，几十个徒弟分坐在两边。桌上摆着炒好的菜，很丰盛。

众人津津有味吃着的时候，老观主放下筷子，轻轻咳嗽一声。其余道士听到声音，都放下筷子，看着老观主。

一个中年道士：师傅，怎么了。

老观主：我想和你们说个事。

中年道士：什么事，您说吧。

老观主：你们吃完饭，就回房收拾收拾东西，然后走吧。

中年道士：走？师傅叫我们去哪？

老观主：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哪儿能活命，就去哪。

所有道士相互看看，纷纷离开位置，跪倒在老观主面前。

中年道士：师傅，您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是嫌徒弟们没能耐吗？

老观主（强忍泪水）：为师是不想看你们无辜送命啊，为师对你们的心思，你们会明白的。

老观主（起身）：记住，吃完饭就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就走。谁不听话，就是对祖师爷不敬。

老观主走出屋门。其余徒弟抱头哭作一团。

10.内，三清观藏经阁，夜

微弱的烛光摆动，老观主的影子随风飘摇。老观主站在窗口，看着屋外的道士一个个走出。

11.外，三清阁外，夜

几个道士停住步子，回头看三清观，微弱几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威严庄重。

12.内，三清观藏经阁，夜

老观主一本本翻阅着书卷、画轴，脸上满是笑容。

老观主把所有书卷、画轴整齐地摆在一起，推门走出。

13.内，三清观大殿，夜

老观主（跪倒在地祷告）：祖师爷，并非徒儿不孝，只是洋人欺人太甚，我国人又软弱无能。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给洋人糟践了。今天徒弟无礼，焚毁道观，还请祖师爷在天有灵，能明白徒儿苦心。徒儿归天后，定不辞辛劳，侍奉三位祖师爷。

老观主叩头。

14.内，三清观藏经阁，夜

老观主盘坐在中间，四周都是书籍、画轴。老观主抖动衣袖，碰倒身边的烛台，火苗遇上书卷，热烈燃烧，马上化作一片火海。

老观主（端坐在火海中）：中国人的东西，化成灰也要在中国人的地方。（脸上浮现笑容）只要东西没出了中国，就是化成灰，咱们就没丢老祖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