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安安

　　我的邻居安安
　　雁戈
　　中午下班回家，刚把门掩上，外面就响起了怯怯的敲门声。妻子拉开门，一个黑瘦的小男孩探身进来，眨巴着眼睛说，安安是你们家的吧？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说着，他蹲下去把一个纸盒紧挨着门框放下。
　　纸盒很眼熟，早上买早餐回来，我出电梯，对门的小夫妻进电梯，做丈夫的手里抱的就是这样一个纸盒。纸盒里装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这时候，纸盒里却蜷缩着一只满身豹纹的小猫，它的身子下边垫着厚厚的一层棉絮，它的嘴边是小半条已经不太新鲜的墨鱼。
　　我和妻子不由都愣住了。
　　我在垃圾池旁发现了它。小男孩回头望了望对面紧闭的防盗门，又说，对门的叔叔说安安不是他们家的，我猜安安一定是你们家的。
　　小男孩年纪不大，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指指那小半条动都没有动过的墨鱼，接着说，安安肯定是病了，它啥都不肯吃。
　　纸盒里的猫何止是病了？它奄奄一息地蜷在那里，每隔几秒全身就会轻轻地抽搐一阵。我甚至可以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我端起纸盒打算交给小男孩让他抱走，妻子却拦住我，满脸堆笑地对小男孩说，安安是生病了，我们正打算送它去医院呢！
　　我疑惑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冲我眨眨眼，弯下腰对小男孩说，谢谢你把安安送回来。然后，她拉过小男孩的手，笑眯眯地说，来，我请你吃巧克力。妻子端来盛巧克力的盘子让小男孩自己抓，小男孩却只拈了一块，攥在手心，不安地看了看纸盒里的小猫。妻子说，你放心，我们下午就送它去医院。小男孩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挥手向我们告别，走到电梯口，他忽然扭头说，过两天我再来看安安。电梯关上的那一刹，又传来小男孩的声音：我就住在你们楼下。
　　送走了小男孩，妻子忙凑过来看猫。这只猫快不行了。她摇头叹息说。
　　可它并不是我们家的。我放下纸盒，不满地朝对门呶呶嘴说，他们家倒是整天“安安”“安安”地叫个不停。安安一定是他们扔掉的！
　　可他们并没有领回安安的意思。妻子白了我一眼，说，这么懂事的孩子，我们没有理由让他的善良四处碰壁。
　　妻子的话让我羞赧不已，我讪讪地重新端起纸盒，说，可它真的快要死了，我们还是去把它扔掉吧！
　　它还没死哪！妻子没好气瞪了我一眼，急急地说，我们马上送它去医院。说罢，她便硬拽着我，去了城里最好的宠物医院。
　　然而，宠物医院也没能留住安安的性命。医生说安安已经无药可救了，叫我们选择让安安安乐死以减轻它的痛苦。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并把安安的遗体葬在了郊外山坡上的一株大榕树下。
　　埋葬了安安，我心里顿感一阵轻松，妻子刚开始还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经我一劝，她也便释然了。
　　是两天以后小男孩的敲门声再次打乱了我们的生活。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他像上次一样，怯怯地敲开了我家的门，探进大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问我，安安呢？
　　死……妻子从后面狠狠地揪了我的大腿一把，抢过话茬说，安安在医院住院，过两天就好了。
　　小男孩“噢”了一声，说，过两天，我再来看安安。
　　妻子塞给小男孩几块巧克力，目送着小男孩摇头晃脑地进了电梯，她才回头责怪我说，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虽然我自知妻子心细，考虑得比我周到，但我还是强辩说，你在撒谎，而我说的却是实话。
　　妻子高傲地昂起头说，善意的谎言就不叫谎言。一下子便梗得我无话可说了。
　　那以后的日子里，几乎每隔两天，小男孩就会跑来我们家，开口便问，安安呢？妻子总是回答，安安还在医院……然后奖给小男孩一把巧克力。可是日子一长，我发觉妻子说谎的神态和语气越来越别扭了。
　　我试着劝妻子，要不，就告诉他真相吧？
　　妻子坚毅地摇摇头，沉吟了片刻，脸上突然露出胜利般的微笑，我有办法了！明儿我们去买只跟安安一模一样的猫。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妻子又兴奋地说，名字也要一样，还是叫安安。
　　于是，我们家很快便多了一位新成员。在我们的悉心喂养下，不出三天，安安就习惯了它的名字。不管我们谁叫一声安安，它都会主动跑过来跟我们亲热，给我们带来许多乐趣，以至于我们把楼下那个小男孩都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妻子忽然说，那孩子怎么没来了？我才陡然想起，安安来我家已满一个星期，而那个小男孩却再也没有来过。妻子又说，要不，我们去楼下看看？
　　我陪妻子去了楼下。楼下四套住房，三套都未装修，只有一套的门虚掩着，我怯怯地敲开门，很没礼貌地把头探进去张望了一下，却没见着小男孩的身影，一位戴着浴帽的中年妇女警惕地盯着我问，你找谁？
　　我找一个孩子。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好苍白好无力，我们找的竟然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我立即补充道，一个小男孩，有点黑，也有点瘦。
　　这里没有孩子。中年妇女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砰”地一声关了门，吓了我一大跳。
　　我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怏怏地抱着安安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清晨，安安在家里突然闹起了脾气，上跳下蹿，喵喵直叫。我们猜它一定是病了，便赶忙带它去医院治疗。电梯里，妻子抱着安安，不停地抚摸着安安的头，轻声安慰说，安安乖，安安听话……一同下楼的老太太突然瞪大眼睛问我们，你们家猫咪也叫安安？
　　我说，是啊！
　　老太太的神情忽地黯淡下去，叹气说，有个孩子也叫安安。
　　哪个孩子？妻子紧张地问。
　　就是住在你们楼下的孩子啊？老太太似乎不敢相信我们竟然不知道住在我们楼下的孩子的名字，她惊愕地说，你们不知道吗？他从孤儿院出来还不到一个月，又被送回孤儿院了。
　　为什么要送回去呢？妻子越发紧张了。
　　还能为什么？老太太说，还不就是为了那只该死的猫，他居然扯了家里的被子给猫做窝，还拿了家里的墨鱼给猫吃……
　　我看到妻子的身体像遭了雷劈一样猛地一震，我赶忙伸手揽住妻子的后背。老太太的语调越来越沉重，但她后边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有那只叫安安的猫亲昵地爬上妻子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撒着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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