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

（一）

  始陵城，太守府邸。

  城守赵九杲缓缓褪下虎头金盔，凝淤血浆的几络白发被连根拔起，刺痛得他连连蹙目。烛光摇曳，他的双手已是血肉模糊，豁口纵横。

  “陛下，你的援兵何时能到啊，老臣支撑不下去了…“

  赵九杲进士出生，通晓书经。半年前，北部边患再起，攻城掠地，势如破竹。而西北西南的匪患多年剿而不平，牵制了大量的官军。赵九杲有感皇恩浩荡，便御前请命，领兵北上御虏。一战，胜之;再战，再胜之;三战，大败，率残部退守北疆重镇始陵城，固守待援。然而三个月过去了，未见一兵一卒前来策应，城中已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人心浮动。好在他手握尚方宝剑，有专断之权，再加上晓以忠义，部众多不敢妄动。

  赵九杲抚摸着战盔上腥红的樱族，不觉长叹：“城中食尽矣，为之奈何？…“忽远忽近的呐喊声，厮杀声，号角声隐隐约约传来，如江涛阵阵，周而复始，经久不息。

  （二）

忽然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昏暗的烛光下，一个娇小玲珑，紫萝轻衫，面如桃花的年轻女子缓步上前，她轻启玉齿，声如莺啼，把一碗莲子参汤捧到赵九杲跟前。

“大人，妾身不能上阵杀敌，特地为您熬了一碗高丽参汤，以表寸心。“

  赵九杲顿时心暖如春，顺势把她温软的身子搂在怀中。

“有姬妾如此，夫复何憾哉！“

  他今日征战多时，水米未进，刚要把参汤送入口中，忽地停了下来，神色悲怆，看着怀中的娇娘若有所思。

“妾身做得不合大人胃口么？“

  赵九杲不答，只是轻轻的放开美人，将那参汤往地上一泼，叹道“娥儿，你去罢，好生打扮，一柱香后前来见我！“

  娥儿素知赵九杲刻己及人，却又不知何故冒犯了他，只得惶惶而退。

  赵九杲望着娥儿窈窕的身影，叹道：“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言罢不禁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片刻之后，他平复了心绪，击掌喊道：“来人！“，仆人应声而入，赵九杲吩咐道：“命令鸣金收兵！校场集合所有将士、百姓、囚徒！……还有，把军中的炙天锅支起来，猛火烧开！另外，让那个忤逆子来见我！“仆人躬身而去。

  （三）

赵九杲低头沉思，一阵衣衫索索声传来，侧门推开，随风送入一股霉臭味，一个身穿白囚服，白皙瘦长的青年人朝赵九杲走来，他微微欠声，低声道：“义父…“

  赵九杲甲胄照明，威严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如炬。他冷冷道：“怎么，赵至正，你可想通了？！“他看到义子虽然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若晨星，那是有着自己的主见、不盲从的人才有的目光。

  赵至正答道：“只待父亲大人放出城中无辜百姓，孩儿自会率本部铁卫骑力战杀敌，以报君、父之恩…“

 “放肆！“赵九杲闻言拍案而起，冲着义子咆哮，“竖子口出狂言，竟敢辱我全城百姓！“

  赵至正扑通跪地，泪流满面，：“父亲大人，我等身受皇恩，高官厚禄，理应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全城百姓有何过错，为何要与我辈同死！…“

  赵九杲不等义子把话说完，便嚯地拔出长剑，直抵他的咽喉，气得双眼赤红：“黄口小儿！自古汉虏不两立！始陵城男女老少皆应报皇恩，死社稷！…再要妖言惑众，休怪我剑下无情！…“

  剑尖有血滴出，赵至正面色不变，跪行而进：“义父！正儿自幼蒙义父厚爱，北征之日，又得授铁卫骑统领，大恩大德，百死难报其一…可城中百姓，已尽赋役饷粮之责，至于御敌征伐，乃我等军人天职，与百姓无干！…“赵九杲怒不可遏，一掌拍出，赵至正应声飞开，倒地吐血。赵九杲还不解恨，厉声喝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我今日恩断义绝，老夫要清理门户，再与贼虏决一死战！“话刚落音，已刺出三招，招招直取要害。

  这时，只听得一声惊呼，娥儿已挑帘而进。

  “大人……啊……“

  赵九杲为她的艳丽容颜吃了一呆，当下停住身形，仿佛自言自语：“好！如此甚好！……待老夫取得这逆贼狗命，再来与你打算！“说完刚要刺剑，仆人慌慌张张进来报告：“大人…铜骑卫章统领战死，军中无首，已生乱象……全部人马按大人要求已集合完毕，炙天锅的水已烧开，请大人速作决断！“

  赵至正看到义父的宠妾如此盛装，又听到炙天锅和军众的集合，马上明白了什么，当下抹了一把嘴巴的鲜血，冷笑道：“义父，难道你是要效仿那杀妾享卒之事激励士气么？！“

  此言一出，娥儿立刻震住，花容失色，脸色霎时发白，浑身打颤，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赵九杲，“嘤嘤“一声，软身倒地，晕了过去。赵九杲提剑朝赵至正走去，狞笑着道：“老夫身受皇恩，但知代天子手国门，不知其他耳！……食禄负义的东西，拿命来！“寒光一闪，直刺胸膛。

  赵至正下意识的一个后空翻，用手指夹住剑尖，目露凶光：“义父妄读了诗书，竟做得出这等亵渎“仁爱“之事，请恕正儿不孝！“说完欺身而进，几个回个，便将长剑夺了过来。赵九杲旧伤复发，跌坐在椅子上，指着他大骂：“逆子！不忠不孝！……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赵至正执剑长跪，磕头，说道：“正儿再谢义父囚而不杀之恩……义父，正儿此去要做一个真正的军人！“说完，起身缴了城守军印，抱着娥儿走了出去…

  身后，传出了赵九杲竭力痛哭：“皇上啊……老臣亏对隆恩啊……“

  （四）

  当日，赵至正以新城主的身份尽发城中银粮，遍享军民。夜里，他亲率两千铁卫骑及一万步卒拼死突袭敌营，杀伤、俘获万众。

  第二天，赵至正挟大胜余威力促和谈…

  第三天，孤守三个月的始陵城开门投降，全城百姓，随赵至正将军南迁，其本人率铁卫骑断后，百姓无所失……

  第二十天，赵至正将军以投降、失地之罪问斩京师。隔天，娥儿服毒身亡，铁卫骑叛走西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