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凉风瑟瑟。北京西郊某个近乎荒弃的煤厂里,一个老头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军绿色在这初秋傍晚的萧条中显得格外亮眼。他戴着一副啤酒瓶底厚的老式眼镜,虽然穿的衣服有些陈旧,但头发梳得很光洁,给人一种老知识分子的感觉。老头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脚下的煤渣与灰白的鞋刺眼相映。脚旁是几株很大的盆栽,种的是娇艳欲滴的玫瑰。看见这几盆玫瑰,老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往年这个时候就要把玫瑰搬到屋内了,北京的秋天夜里很冷。可如今这残破的煤厂,因北京奥运会配套设施的建设,而遭到了拆迁的命运。 他还没找到拆迁后的住所,这些玫瑰的命运未卜。老头目光痴痴地停留在几盆玫瑰上,迷离中浑浊的眼眶不禁泛红了。令他悲伤唏嘘地不仅仅是眼前的情景,而是他那个执着了半个世纪的苦苦守候。老头在寒冷的初秋里,盯着玫瑰走神良久。暮色将至,睹物思人,想起了那个漂亮美丽,有一双扑闪扑闪的蓝色大眼睛和褐色长发的她。 老头原名叫王强,爸妈均是部队干部。1953年他23岁,正值国家百废待兴,决定先发展重工业之际,在苏联技术和物质的帮助下,从一年前开始执行第一个五年计划。刚刚苏联留学回来的他,学的是工科,成绩优秀,出身良好,进入了某科研院工作。 她叫娜塔莎。在王强工作不久后,随苏联联专家团队来到王强所在的科研院试验基地。他们就此相识,怎知这无意的邂逅却留下了50年的遗憾! 天晚了,夜更冷了。老头冻得打了一个激灵,动手把花搬进有火炉的屋内。老头在弯腰摆花盆时,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那把破旧生锈的口琴。这算是他们的开始吧。 苏联一行人来到王强他们科研院的那个晚上,中方举办招待酒会。酒过三巡,性格豪放的苏联人开始唱歌、跳舞、表演起节目。中方不甘示弱,快板、相声、京剧一个个接连上演。王强主动承担了额外的翻译工作,坐在苏联人员一起介绍节目内容。他熟练的口语、尽心的介绍、清秀的脸庞、浓厚的书生气,这些都引起了一个姑娘的注意,姑娘脸红彤彤,闪亮的眼睛大胆地看着王强。王强在几次转头向旁边的人介绍时也注意到了那个美丽的姑娘,被她那闪亮的蓝色大眼睛、褐色的迷人长发深深吸引。时不时的四目相对,更激起了爱慕的火花。她就是娜塔莎。 王强按耐不住,走上台想吹《乌拉尔的山楂树》的口琴曲。他慢慢地掏出了口琴,表情紧张但目光坚定地优雅地吹起了这首这一两年间红遍苏联和中国的爱情旋律,催生了爱情的萌芽,娜塔莎勇敢地迎着王强炙热的目光,上台轻声唱起了《山楂树》,翩翩起舞时红如玫瑰搬艳丽的连衣裙也随之微微摆动。台上的目光对视热辣,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达到了那天晚会的高潮。 晚会后,俩人有意无意地最后走,一前一后地回宿舍。久久的沉静和紧张后,王强先开口:“娜塔莎,你真美丽!”“强,你的口琴吹得太棒了,你真有才华!”他们断断续续,说说停停地聊了许久,谈理想,谈人生,谈家庭。两个不同国度的年轻人,慢慢得心心相印,开始了一段跨国恋。谁都不知道这恋情只有开始,没有结果,蹉跎了半个世纪。 老头搬完花后就洗洗弄弄准备睡了,临睡前他特意瞅了一眼墙角的玫瑰,喃喃自语道:“那时的时光真美好啊!不知她现在是否健在,是否已为人祖母。她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俩人平时工作中还是以“同志”相称,彼此心照不宣。放假时,一起到城里逛个街,尝个小吃。那时比较保守,他们不牵手,只是肩并肩或者一前一后,心有灵犀地走着。一次,娜塔莎突然侧身问王强:“强,你见过玫瑰花吗?”王强一怔,笑着说:“在苏联时看见过。红红的,很鲜艳。”“是的!我非常喜欢这种象征爱情的娇艳花儿。”王强不再说话,但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美好总是如此短暂。风云突变,1956年中苏两党关系紧张并慢慢恶化,苏联开始撤回专家。王强单位的援助专家团队也接到通知,撤离的那天王强跑遍了整个北京城也没有找到玫瑰花,匆匆忙赶到火车站。他沮丧、不舍、爱怜溢于言表,愧疚地对娜塔莎说:“对不起,我没有买到玫瑰!”娜塔莎只是哭,哭得久了,声音嘶哑地说:“给我寄信!保重!”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间,50年的等待开始了,以这样的悲调。 他试图写信,一开始还能寄过去,可是没回音。1966年中苏关系破裂,信也不能寄了。于此同时,文化大革命开始,王强父母受诬陷被革职查办,他也被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十年间王强因这段爱情和父母的原因被人诬告是小资产阶级并与老毛子女人勾搭,里通外国,受尽屈辱,几度想要轻生。可一想到娜塔莎,就有了重新生活的动力。后来,王强以前的单位被拆除,改建煤厂,他就在这里当看管员。白天搬煤、运煤,晚上还要值班负责看护。曾经白皙的知识分子的手,慢慢变得粗糙、黑陈,指甲里满是污垢。直到前几年煤厂关门,他还守在这里,还在等待她。这下有了空闲,就种起了玫瑰。苏联也从两次柏林危机、古巴导弹危机、阿富汗战争、东欧巨变、最后解体中历经动荡,王强根本就得不到娜塔莎的消息。 “娜塔莎,你在哪里?”老头从睡梦中惊醒,嘶哑地喊着。天亮了。他起床拉完煤后修理玫瑰花。老头粗糙肮脏,指甲里满是煤渣的双手捧着剪下来的一支娇艳鲜红的玫瑰,自言自语道:“娜塔莎,看来我是等不到你了。只是可惜了这些花……”看着娇红的玫瑰花他想起了和娜塔莎离别时的情景,沧桑凝重的面容上闪着微微的泪光。 八九点时,有人在敲门。老头正疑惑谁会来这破地方,拉开了门。眼前是一个外表靓丽,有着深蓝色眸子和一头褐色长发的女孩,虽是秋天但穿着一身娇艳欲滴的玫瑰红的连衣裙。 女孩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娜塔莎女士的孙女叶琳娜,我从莫斯科到北京来找一个叫王强的人,几经转折,听说在这里……”女孩玫瑰色的衣服映衬在门口的玫瑰花中,浅浅的笑意在一片娇艳中绽放,让老头忽略了听俄语的不习惯,很久没听见如此动听的俄语了,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了吧。 老头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睁大着,觉得太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真实。眼前的这个有着深蓝色眸子的俄罗斯姑娘与半个世纪前的她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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