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从屋内的装潢来看，这家人颇富有。

  宜冰从厕所里出来，手上的验孕棒显出了两条杠杠，振晖在门口焦急地望着他。

  “我有了。”

  “那……”

  “我想生下来。”

  振晖叹了口气，默默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两人到医院，医生A确认了怀孕的事实，得知宜冰想生下来时，医生A忽然变得极为客气，他们交谈许久，医生将他们送出门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医生A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可惜了。”

  晚上，宜冰的父母得到了消息，来看宜冰，而振晖的父母，从他们的对话可知，已经不在了，“要是你爸妈还在的话”。当宜冰告诉她的父母，她要将孩子生下来时，父母愣住了。

  父亲偷眼看了下振晖，问宜冰：“你生？”宜冰点头，母亲静静起身，独自离去，父亲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振晖则眼望着窗外，大都会的夜景似乎让他出了神。

  夜，振晖和宜冰躺在床上，睡不着。

  振晖：“这几天正忙一个大工程，弄好了几千万也有的，你还是不要生吧。”

  宜冰：“生。”说完，她转身，闭上眼睛，默默流泪。振晖也不说话了，呆呆地盯着对面的照片墙，一张是小一些的他和一个男人的合照，另一张则是那个男人同一名与他年纪相当的女人的合照，他们是振晖的父母。

  一些日子过去，宜冰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了。这回，私家医生B在家中帮她检查，她在看一本生物学的书。医生B边看着B超机上的影像，边柔声说：“你看，这是耳朵，这是胳膊，这是腿，就两个月的胎儿来说，发育的很好了。你看，这个小尾巴，哈哈，小家伙现在还没进化成人呢。”

  宜冰：“在肚子里几个月，就能经历自然环境里几千万年的进化，真神。”

  医生B笑了笑：“可惜我们还不知道这种超快进化的机制，不然……我还是建议您选择辅助生产，现在还有机会。”

  宜冰摇了摇头：“我想我的孩子好。”

  医生B：“不劝您了，从下个月开始，就要服药了，您有个心理准备。”

  医生B收拾东西时，振晖回家了，他背上背着宜冰的妈妈，似乎已经昏倒，而爸爸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振晖放下宜冰妈妈，医生B赶忙施救。

  振晖：“老人家一心想死在咱们门口。”

  宜冰不语。

  妈妈醒转过来，哭天抢地，一口一个：“生了个不孝的女儿。”

  宜冰：“您要非说是您生的，我也没办法。但大家都明白怎么个事情。”

  妈妈被这句话噎住了，开始小声啜泣，低声嘟囔：“你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怎么生的，唉，又怎么样呢？”

  爸爸这时开口了：“冰，也顾及下振晖的感受，你公公怎么没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宜冰：“我孩子不能受我受过的委屈。”

  爸爸叹口气，屋子里安静下来，只余下妈妈的哭声。

  振晖在家做饭，他刚辞掉了工作，想多陪陪宜冰。宜冰的肚子已经相当大了，五个月总是有的。她在吃药，然后拿起一本砖头厚的书，边看边等吃饭。

  “你要一直在家陪我吗？”

  “反正也没多久了。”

  “少说还要一年半呢。”

  “……”

  “你说，你喜欢我哪一点。”

  “你美咯。”

  “我喜欢你的性格，但我妒忌你的脑子。”

  “吃饭。”

  宜冰将书放在一边：“你有时候，会不会嫌我笨？”

  “不会。”

  “读书的时候，总是有老师嫌我笨的。”

  “你比我用功得多。”

  “我要比你们努力几十倍，才能勉强跟上你们。”

  “所以你想自己生。”

  “我的苦，不能让孩子吃。”

  “我妈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你从没见过她。”

  “她逼死了我爸，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宜冰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她穷了一辈子，想靠生我翻身。”振晖说。

  夜，两人躺在床上，拉着手，呆望天花板。

  “我不是你妈。”宜冰柔声说。

  “我知道。”

  “我生，是我自己选的，我真死了，也不会怪你。”

  “停了药，十个月就生下来吧。”

  宜冰抚着肚子：“不，我的孩子，要比他爸爸还聪明呢。”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吃得苦。”

  “不想提。”

  “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

  “喏，日记，你自己看。”

  产房外，护士抱出宝宝，交给了振晖，然后微微地摇头。宜冰的妈妈哭出声来，爸爸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妈妈低声念叨：“冰啊……早知这样我就生了你啊！现在想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换不回了……”

  振晖抱着宝宝，向宜冰的父母鞠躬：“宜冰的日记上说，如果不能给宝宝创造最好的条件，就不要生。我虽然不同意她的观点，但是我会为这个孩子创造最好的外部条件，就像宜冰为她创造出的最好的内部条件。”

  宜冰的爸爸：“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怀了两年零三个月，脑沟回比一般人深三毫米，肯定是天才。”医生A这时走了出来。他拍了拍宜冰妈妈的肩：“节哀，恭喜，以后就等着享外孙的福吧。”然后他又冲振晖点了点头，大步走向走廊的尽头。振晖的目光随着他远去。

  闪回。振晖和宜冰第一次去医院的那一天。医生A确认了宜冰怀孕后，三人的谈话。

  医生A：“您说您要生是吗？”

  宜冰：“是。”

  医生A：“要同您说清楚，现在医学界通用的‘生’的含义，是指使用‘激素抑制药物’推迟生产期，使胎儿在母体中尽量久的生长，以达成胎儿‘超常进化’的目的。如果您只是想生下一个普通的孩子，一般会建议您辅助生产，在受精卵期就移至人造母体，几乎无痛，也几乎无风险。”

  宜冰：“我都明白，我先生就是‘超常进化’产下的胎儿。我生。”

  医生A：“还要提醒您，您将面临极大的生产风险，产妇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振晖：“难道胎儿不能在人造母体中‘超常进化’吗？”

  医生A：“因为‘激素抑制药物’对人造母体无效，所以无法推迟胎儿的产期。”

  振晖：“我父亲时常说我母亲老托梦给他，说她的死都是因为他这个狠心人在‘生’同意书上签字。”

  医生A：“如果不是因为战时对人才的极度渴求，这项技术通不过伦理审查的。”

  宜冰：“我要生。”

  振晖：“我反对。”

  宜冰：“我要生。”                         

  振晖：“你要生，就会死。”

  宜冰：“我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