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系何方

五星级酒店“好再来”里高朋满座，今日市长张辉在这里设宴，凡是被请来的老同学都感到脸上颇有荣光。但因为有位叫魏亮的同学迟迟没来，尽管酒菜早摆上餐桌，张市长仍迟迟不肯开席。

良久，魏亮终于来了，张辉亲自走上前招呼他入席。但魏亮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径自坐下大吃大喝起来。

有位搞房地产的同学见张辉尴尬，便赶紧打圆场：“记得上学时张市长和魏亮的感情是最深的，不如让他们讲讲过去一些美好的往事，也让我们重温一下同学时代的真情。”

这建议立即得到大家一致认可。

魏亮看了张辉一眼，冷声问：“我们之间有过友情吗？”

“怎么没有”，张辉动情地道：“我们曾是最好的兄弟，一起分担痛苦、享受喜悦。这段情，永远都记在我心里。”

“既然你还记得我们是兄弟，那你先讲。”魏亮的声音依旧很冷。

张辉脸上现过一丝光亮，说：“我们的相识不就是很美好吗？我刚上大学时，社会上的几个青年知道我是局长的儿子，便试图绑架我，以此向我爸勒索。那天在校门口，他们想强行把我拉到他们车上，幸亏这时你出现了。你不顾他们四个人的轮番殴打，死死挡住车门，即使最后被人刺了两刀，你还是不肯闪开。就这样，你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等到警车赶到时你已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魏亮叹道：“我当时救你，只是因为一时激愤。那次我醒来时，听见你家人劝你回去休息，说已经为我请了最好的医生。可是你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两天，而你也守候了我两天。那时我就想我没救错人，你这样的朋友值得交。”

张辉眼里闪着泪花，说：“你是为救我而伤的，我真恨不能为你受痛。”

“唉，你又何尝对我不好？”魏亮也陷入了遐想，说：“那时我家里穷，没上两个月的学便再也交不起食宿费。我只好决定辍学，当时我只是想和你告个别，没想到你二话不说，竟然帮我交上了一学期的费用。我是救过你，但值得你如此相报吗？”

“不是报恩，你肯把这种事告诉我，是因为拿我当兄弟，我又怎能忍心让自己的兄弟离开？”

“说得好！从那件事以后，咱俩就约定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

两人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要说你这个兄弟对我真是够义气”，张辉接着说：“我学习成绩差，而你是尖子生，记得你只要有空就帮我补习功课，可我的成绩总上不去。那次考试，我为没法完成老爸教规定的指标而发愁，考试前你帮我恶补了一个星期，可仍是无济于事。在考试前一天，你竟提出要帮我代考！我不答应，你就威胁说要交白卷。就这样，我的学生时代有了唯一一次优秀的记录，而你却得到了首个不及格。为这事你爸还打了你，我至今记得你当时背上的伤痕。”张辉的语气已有些哽咽。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辍学了，再怎么帮你也是应该的。”魏亮轻叹道。

“只是为了报恩吗？”张辉的语气中微有嗔意。

“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是兄弟！”

“是兄弟就不要再提恩，只提情！”张辉仍不依不饶。

“这是我的错，该罚！”魏亮倒满一杯酒，灌进肚里。他已有些迷醉，动情道：“情？好，我就好好说说这个情字：你为了把我俩调到同一个寝室，硬是让你爸为学校捐了两万块钱，从此我们更是形影不离。记得大二放暑假，已经成为最好兄弟的咱们去郊游，回来的路上我被蛇咬了，当时就昏了过去。是你把我一路背到最近的医院，我醒来后听医生说我命大，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命了。可咬我的是毒蛇，我被放了很多血，当时医院里的血库，偏巧没有我这种血型。你二话不说便去验血配型，当知道你的血适于输给我，你激动得简直就像中了大奖一样……”魏亮再也说不下去，他吞了一大口酒想平稳一下心情，但那酒一点也不辣，却充满了咸味。他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张辉说：“我能不开心吗？只要能救得了你，输点血又算得了什么？”他自嘲地说：“或许是那次之后，我们真的血脉相连了呢。还记得我父亲去世那次的事吗？真是人走茶凉，他这一死，当初巴结我家的人都变了脸色。出殡那天，我到处磕头也没请到几个人来帮忙，只有几个至亲到场。那次我并没有去请你，可你还是不请自到了。”

魏亮猛一拍桌子，怒声说：“那次你真混蛋，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

张辉竭力想控制住，但还是没忍住流下泪：“那时是升学的关键时期，我不想让你分心，可你还是知道了消息赶来。那天正好赶上天降大雪，出殡回来的时候，路上的积雪都有一尺多深了。那几个帮忙的家离得近，自顾自地都散去了。只有咱们两人一路向学校走去，那路真远，我到现在都说不清这一路上我们摔了多少跤……”

此时，不仅两人泪水汹涌，连旁边的同学们也都无不动容，甚至有人眼角已闪动着晶莹。

“感谢你那次陪我走那一程，我敬你！”张辉郑重地端起一杯酒，走到魏亮面前。

魏亮用袖角狠狠抹了一把泪水，愠道：“不是说过了吗，是兄弟就不要再提什么恩不恩、谢不谢的！”

“可那是我人生最无助的一刻，那时我感觉世间万物都没有了意义，而我唯一拥有的只有你这个兄弟。如果没有那天你陪伴我，也许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更不会有我的今天。要是不谢你，我也只能感激老天爷了。”张辉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既然是兄弟、是最好的兄弟、是唯一的兄弟，你又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魏亮突然怒吼起来，全场皆惊，不知他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张辉身子一阵抽搐，他没有回言，只是抓起桌上的一整瓶白酒往嘴里灌去。

“哇”！酒只喝下去一半，但他肚里的那点东西却全吐光了。“醉了，醉了……”张辉含糊不清地喃喃道，踉踉跄跄地去了洗手间。魏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张辉倚着门，不断干呕着，魏亮只是冷眼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那样做？”魏亮的语音比冰还冷。此时，他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曾经无法解开的死结……

大二那年，情窦初开的魏亮爱上了同班的杨丽，杨丽的美丽、大方、善良让他如痴如迷。两人的关系发展得很快，没多久他们就山盟海誓，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残酷的是，杨丽突然变了心，改投到他人的怀抱，而那个人就是张辉。

“你到底为什么那样做？”当年，魏亮就是这样质问张辉的，但他没有得到答复，只能仇恨难泄地重重打下一拳。从此魏亮与张辉形同陌路，再不与之来往；虽然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张辉多次登门向魏亮陪罪，但魏亮始终无法原谅他。而如今，情形竟几乎和当年一样，魏亮再次揪起张辉的衣领，对方仍是一言不发，他照样举起了拳头，但这一拳并没落下。

“你下不去手？对一个背叛了兄弟，抢走了自己女友的家伙，你仍是不忍心下手？”张辉惨笑着，那声音如同在地狱里发出来一样。

“不是下不去手，而是不值”，魏亮紧咬嘴唇，直到渗出了鲜血：“以前我打你是因为还拿你当兄弟，可如今我对你既没有情也没有恨！不错，你抢走我最心爱的人是令我很悲痛，但比起爱情来说，我更看重的是和你的兄弟情。”说到这里，他转身拭去了无法遏制的泪水，哽咽道：“如果你是真心爱她，我想我最终会为我的好兄弟送上祝福，可是你后来为什么又抛弃了她？”

张辉依旧沉默不语。

魏亮猛回过头，逼视着张辉，吼道：“因为你根本没有爱过她，你抢走她，只是因为她是我的爱人，是吗？”

这回，张辉倒是有了反应，他缓缓点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魏亮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连答案也不知道，对我公平吗？”

“对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也很想大声地问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张辉的身体瘫倒下去，绝望地看着魏亮，梦呓一般地说：“可我却不知道应该去问谁。也许，我应该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道我们注定只能做兄弟吗”

魏亮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直到现在，你还不清楚我究竟爱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