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杀前吃了一只虫子，还在地上看见一个黑点

作者：王煜

最近每天起床打开手机看新闻，总会出来几条湖中惊现浮尸、有人坠楼自杀的报道，像是一种全球性的传染病，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不约而同选择结束生命，他们相互间没有交集，彼此并不相识。东京、纽约、巴黎、柏林，还有我所居住的城市，及这个国家别的一些城市，都流行起了自杀。电视上的专家分析，这是由于生活压力的加重导致的悲剧结果，值得全人类警惕。陈词滥调了不是吗？居住在大都市的人群生活压力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何必都集中于这一个月里了结生命呢。我觉得一定是外星人想霸占地球，为了防止和我们产生正面冲突，于是发射出脑电波让人精神错乱，纷纷自尽。等地球上人类都死光后，他们便可以拎包入住。或者也有可能造物主觉得人类数量太多，对地球及地球上别的物种危害太大，决定亲手灭掉一部分人，来保持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但不管什么原因造成了这股自杀潮，我反正是肯定不会选择轻生的。

我当前的日子过得太幸福了，和曾经是大学校花的娇妻刚从意大利渡完新婚蜜月回来，住着市中心6万一平米、装修奢华的高档公寓，开着价值200万的跑车兜风。生活如此惬意，自杀这种行为必然是和我绝缘的。今天下午，我早早得离开公司，原本打算做一桌有情调的晚餐，给妻子一个惊喜，但走到超市门口还是觉得洗菜做饭实在太麻烦，不如看看电脑，等她回来后下个馆子解决问题。现在，我正悠闲地坐在家里的，漫不经心地浏览网页，看到的新闻大多数还是关于这股莫名其妙、令人心惶惶的自杀潮。城市里每天都会出现十多具疑似自杀身亡的尸体，政府对此也毫无对策，只能任由这种现象把殡仪馆的同志们养得肥肥的。

玩了会儿电脑，突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于是我去到厨房，再徘徊到客厅，看见茶几上有个包装还完整的面包，便拆开吃了起来。

“真香！”

突然觉得从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面包，奶油的气息非常浓厚，我像只贪婪的鬣狗啃食肉块一样，大口地咀嚼，以至于眼睛余光瞄到了面包上有一个蠕动的黑点，也毫不在意地把它给一并吞咽。

面包吃完后，我呆呆地瘫坐在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大脑有一种饱餐后的倦意。这时，我意识到我刚才似乎吃了一只虫子。但我也无法确定在那一瞬间用余光瞄到的黑点到底是不是虫子。它像是在蠕动，可我没能看得非常真切，也许那个黑点只是面包上的芝麻，而这颗芝麻的体积比别的芝麻要大一些。但有那么大的芝麻吗？而且这颗“芝麻”真的会动啊！应该不是我眼花，那颗“芝麻”会动的，只不过不是很明显而已。现在回想起来，那个黑点貌似还有对透明的翅膀，和苍蝇的外形挺像。苍蝇，一定是苍蝇！好脏啊！苍蝇怎么那么乖乖地就被我吃了，它不会飞走逃跑吗。等等！胸口、喉咙有点恶心，难道是心理作用？不对，不是错觉，现在头也犯晕了。好恶心，想呕吐。应该是这虫子的缘故吧，它一定满身的细菌！草丛里，厕所里，想必这虫子都去过，一定满身都是脏东西。那些脏东西现在都在我体内闹腾，折磨我的内脏。好难受，难受得要死！

我踉踉跄跄来到卫生间，跪倒在地砖上，对着3万元的抽水马桶，干呕起来。该死！怎么吐都吐不出，可人还是那么难受。怎么办？我要去医院，我要洗胃。但我浑身都没力气，站也站不起来，我需要缓缓。我得歇歇，我得恢复体力。我靠着墙壁，张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仿佛我一旦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只虫子害得我如此辛苦，害得我比死还难受，这感觉真不如自杀，真不如死了痛快。

十几分钟后，我的神智渐渐恢复了清醒，没刚才那样难受了，只是喉咙深处依然感到轻微的恶心，大脑也一片空白。我挪了挪身子，对着抽水马桶，想再试着呕吐，依然没有成功。好在我现在的状况已经改善很多，所以就算吐不出什么也无所谓了。

我起身，来到洗面池，对着镜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居然就是我自己的。我闭上眼睛，把头垂下来，下巴抵着锁骨，试图让内心和身体恢复平静。我张开眼的时候，看到洗面池下方一块洁净的奶白色地砖中央，有个醒目的黑点。我弯下腰，趴在地上进行查看，发现这个黑点约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般大小，糊糊的一小片，与周围光洁透亮的地砖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用指甲去试着刮擦，没什么效果，除了把自己的指尖给抹黑，地砖上的情形却丝毫没有改善。

“见鬼！”我的内心不由地咒骂着。昂贵洁净的地砖，别的部分都光滑夺目，连一道划痕都没有，唯独眼前这块黑斑，毁了整个卫生间的视觉效果。我找来一块抹布，粘了点水，用力地开始搓洗，没有效果。我又用肥皂试了一试，依然不见改观。黑点像原本就生在地砖上似的，死死紧贴着，而且随着我愈加用力地擦拭，黑点的面积似乎在变大，原本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般大小，现在好像和大拇指差不多了。错觉吗？怎么会越来越大的？我站起来走远着看这个点，然后又把位置挪近点看，始终觉得黑点在光泽的奶白色地砖的衬托下非常刺眼。我在牙刷上挤满白色的牙膏，在黑点上刷了又刷，依旧无济于事。

精疲力竭的我打算放弃抹去黑点的尝试，于是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可令我懊恼的是，卫生间地上的那颗黑点就像是长在我的心里似的，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把它从我的思维里去除。我的情绪糟透了，极度厌恶这破坏我家装修整体美观的黑点。我人虽然坐在客厅，但心思全在黑点上。黑点让我感到不安，让我内心感到极度的不和谐。我回到卫生间，再次打开顶灯，朝地砖上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黑点。黑点扎得我眼睛发痛，扎得我心里发麻。它毁了整个卫生间所有光滑的地砖所呈现出的完美，进而毁了卫生间的完美，也毁了整个家的完美。我对它咬牙切齿，我发誓一定要擦掉黑点，不惜一切代价。我继续用刚才使用过的抹布和牙刷“围攻”黑点，我用力地擦、拼命地刷，直到手臂酸得不行，还是未见成效。可怕的是，黑点又变大了！不对，现在看上去，与其说是黑点，不如说是黑块！天哪，黑块足有小孩的手掌那般大！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黑块面积似乎的确在蔓延。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必须阻止这个态势，否则整个卫生间，不，整个家的地砖、地板都得变黑了！我找来一把刮刀，在黑块上用力地刮，刺耳的声音在卫生间反弹着，反弹到我的心脏，使我躁动不安。变淡了，坚硬的刮刀让黑东西变淡了，它在消失中，它在隐形中。我加快了速率，加大了力气。我使劲在刮，使劲在抠，我要让我的地砖，回归到原来的模样。

“见鬼！”

我咒骂一声。

地砖似乎被刮破了，黑东西在变淡，那是因为地砖表面那层也被我刮掉了。我退后一看，刮花的地砖简直惨不仍睹，与周围光滑的地砖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尤为刺眼。我内心再次抓狂起来，恨不得把身边的东西全砸了。而更可气的是，现在看来黑东西似乎并没有变大，仍旧只是小指指甲盖的尺寸。刚才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还是错觉？之前明明已经有小孩手掌大小的黑东西，面积又缩水回我最初发现时的那个样子了。

“混蛋！混蛋！”我继续咒骂着。看着眼前这块完全不成样子的地砖，再看看它周围别的那些完美无缺的、与之形成明显对比的地砖，我的心中真是火得要死。但我也不知造成这种结果该怪谁，怪黑点吗？或是让地砖情况恶化的我？平时事情出了差错都可以把责任推到被人身上，来化解我心中的遗憾和懊恼，但这次，我真的无法再埋怨任何人了，除了自己，我找不出第二个犯错的人。没有发泄的出口，想着想着，我越来越抓狂，身心也越来越疲惫。这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刚刚被我吞下的、也许是虫子的玩意儿，又泛起了一丝恶心。

“今天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止不住地这么想，脑海里反复闪现这句话，完全无法让我的思维往积极的一面逃生。我越想越累，越想越郁闷，心中怒火不断累积，就快要爆发啦！

我丧失理智地来到工具间，找来一把榔头，又回到厕所，对准那块惹人心烦的地砖，和地砖上那个可恶的黑点，一顿猛砸。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敲打声，地上碎块四溅，我汗如雨下。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我想象得出我此时是如何面红耳赤，青筋爆裂，眼冒杀气。

砸了足足得有10分钟，直到精疲力竭，我才停止了这疯狂的行为，瘫坐在地上喘息。楼下的住户并没有上来投诉， 我一个人在厕所，静静地看着眼前巨大的窟窿。

“完了…..全完了，看我干的这个事…..老婆回来我该怎么解释。”我感到绝望。因为一块原本微不足道的地砖，我居然感到了绝望！从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演变到如今这种烂摊子，我回想我的行为，真觉得荒谬可笑。眼前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地砖让我心乱如麻，我努力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卫生间的所有地砖都可以重新装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有钱，有的是钱，可以重新装修，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鬼！再怎么多的自我安慰也没用，根本无法扭转我此刻糟糕的心情。

“我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不但干不好，还把它给搞砸了。”我自言自语着，“别人说的对，我什么都干不好。什么事到我这儿，哪怕再简单的事，我都解决不好，都会捅娄子、出岔子。”

接着我回想起了我父母说的话，他们说如果不是他们有钱、有关系，凭我自己的能力，连工作都找不到。还有朋友们说过，我能娶到校花，全靠一对好爹妈，给我创造了如此优越的物质条件。妻子看中的是我的钱！是我爸妈给我的钱！我最听不得这样的言论，最讨厌别人这么评价我们的婚姻。我又想到我的妻子，她经常对我不热不冷，只有买衣服、我给她刷卡的时候才会对我热情。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起我！？早上在公司，一项业务因为我的缘故给搞砸了，我感受得到领导和同事对我投射来的恶意的目光。受不了啦，我要被逼疯了。大家都让我不好受，连地砖也来欺负我。我什么事都干不好，连擦个黑点都能把厕所搞成这副德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活了，死死掉算了，就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我也赶一把潮流，把没用的自己给了结了吧。反正没人关心我，没人觉得我重要，都嫌弃我，当我是条寄生虫。我活着有什么价值？除了危害人间，我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看，那块地砖都碎成这样了，那个黑点居然还没被去除！见鬼，我有什么事能办好，什么事是我能办好的！父母看扁我，朋友挖苦我，妻子冷落我，连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我安静地离开一片狼藉的卫生间，径直来到阳台。

我们住在第24层，阳台这里望出去的视野十分开阔。我一直想尝试飞翔的感觉，体会那种无拘无束、让微风从耳边掠过的快感，想必一定非常诗意吧。但跳楼会不会太自私了？万一砸到人怎么办，这不是害了无辜群众吗？算了，其实也没关系，楼下晃悠的人今天不被我砸死，过几天也有可能自杀，反正迟早都得死，管他那么多干嘛。

我爬上阳台的栏杆，最后望了一眼天空，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飞的感觉真好，毫无羁绊。只可惜时间短了点，没等我细细品味，我就坠地上了。而在此之前，在与大地深情接触之前，我用眼角余光仿佛瞅见了一张对着我微笑的脸庞。朝我笑的人，长得和我好像啊，难道就是我自己？

完

眼睛张开后，我在第二秒才意识到，我刚刚做了一个美梦，因为现实生活中，作为打工仔的我，父母也根本就没赚过多少钱，并且我现在还在为没有女朋友的事而犯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