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父亲

画中的父亲

                                                                                                          编剧：敬迎涛

孙满堂没料到，城里工作这么难找。当初信誓旦旦地跟女儿进城，模仿着城里人的口气：伴读！现在盘缠快花光了，也没找到个不论年龄不重技术的活儿。除了种地的本事和一把年纪，孙满堂再没什么了。

闲得发慌，孙满堂到女儿的学校外面逛游。看着背着画夹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孙满堂心里既宽慰又沉重。再找不到活儿干，不仅无法给女儿提供生活费，自己吃住都成问题。

不远处的围墙上，贴着张纸条，几个人围在那儿看，还指指点点，好像挺有内容。孙满堂来了兴趣，也凑上去瞧瞧。原来是则个人招聘启事：因创作需要，特招人体模特供写生用，酬劳从优。有意者请联系……署名是个私人电话。

电话打通了，对方给了他一个地址，约好见面谈。

孙满堂按着地址找到地方。一户独门小院，环境优雅，古色古香，一看就是艺术家的住所。院主人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画家，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交谈中孙满堂得知，老画家最近要创作一幅油画参加全国美展，想请他当模特，报酬很高，每天一结。不过有一个条件：模特须裸体。

孙满堂傻了，活这么岁数，除了澡堂子洗澡，还没在生人面前光过身子。老画家见他犹豫，笑着说，不为难你老哥，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学生，他们画着衣的，不过酬劳要低得多。

孙满堂心一横，不，就在您这儿吧！我同意给您当模特。都是老头儿，还怕人看啊！

头一桩“买卖”谈成了。

傍晚，拿着一叠票子，孙满堂美滋滋地回到出租房。女儿芙蓉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见爹这样高兴，就问找着活儿干了爹？

孙满堂脸一热，嘴上含糊地答应着。

啥活儿啊重不重累不累？

不累不累！一点儿都不累！孙满堂坚持不透露干的什么活儿，这能说吗？芙蓉问得紧了，孙满堂就撒谎说，正好碰到一个咱们老乡，说话可亲了，他给找了个厂里看大门的活儿，一月七八百块呢！这下好了，学费不用愁了，你娘在下面也放心了。

老画家的画作完成了，又热心地给孙满堂介绍了他的朋友和学生，孙满堂的“生意”兴隆起来，有时候还“赶场”，一天要跑好几家。刚一干时，孙满堂还有些放不开，尤其是面对一些女学生。一想到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给女儿挣学费和生活费，孙满堂就多了几分勇气。孙满堂早些年在陶瓷厂干过，把他们想象成自己当年做的一只只泡菜坛子，一下就适应了。

慢慢地，孙满堂习惯并喜欢上了这项工作，还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职业操守：每次做模特前都要洗一次澡；脱衣过程只需5秒钟；不打瞌睡，不乱动等。他觉得这是对艺术家们的尊重。孙满堂良好的“职业道德”也使他在画家圈里大受欢迎，慢慢地，孙满堂成了“明星模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去冬来。

一天，芙蓉来到父亲的住处，将一只电暖气放到爹的床头。孙满堂一见不高兴地说，傻闺女，花那钱干啥？咱在家时啥时候点过这个？听说这个费电得很！

芙蓉不说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孙满堂慌了，你咋了闺女？咋了啊？有人欺负你？

爹，天冷了，你别再去了……你的老寒腿受不了这个……

孙满堂一惊，怎么，你全知道了闺女？

芙蓉点点头，从你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

孙满堂吃惊了，啊？

芙蓉说，你那天回来，我就闻到了你身上的油彩味儿，后来在一个同学的作业中，看到了你的肖像。同学是郝教授的课外学生。我还悄悄跟踪过你一次，证实了这一点。

孙满堂眼眶湿了，傻闺女，我怕给你丢人啊！在咱们老家，这是不光彩见不得人的事，入不得祖坟哩！为了不让你知道，我以私人服务为主，尽量少去集体画室，没想到还是让你知道了。你要是个男娃，我也没这么多想法，可你是个女娃呀！传出去人家会说闲话呀……

芙蓉含着泪说，一开始，我也想不开，那个同学的画都不愿再看第二眼。可是一想，你撕破老脸为了谁啊？还不是为我上学为我能完成学业？眼下到了冬天，你的腿本来就有病，再脱脱穿穿的怎么受得了？我不能让你再干这个了！放了寒假，我就去勤工俭学。

我的好闺女……孙满堂泪眼婆娑，抚摸着女儿胸前的校徽，孩子，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呀！你知道，你考上“画家”给咱家带来多大荣光？十里三村都知道咱家出了个“女画家”，爹脸上有光呀！祖祖辈辈没出过能人哩……爹的腿，你不用担心，画室都有暖气呢！有的还专门准备了电暖气，爹不冷，比在家还享受哩！

爹，那你答应我，冬天就当着衣模特好吗？对了，我们学校也需要模特，你到我们学校来吧，我们学校的暖气好。咱们家的情况学校都知道，会很照顾的。

这……孙满堂为难了，你不怕同学们笑话？

不怕！再说，还有别的模特呢。我可以去画他们呀！芙蓉眼里泪迹未干，又俏皮地笑了。

年底，在全市“迎新春油画展”上，芙蓉的油画《父亲》获得了一等奖。画中的孙满堂，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市的楼群中，眼望远方，目光安定。那里，是家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