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这座北方的小县城被夏日的阳光灼的炙热，快步走在路上的人们都频频皱着眉，用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刚刚从医院检查出来正要回家的谭蓓蓓一只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则用来挡住这刺眼的光，原本拎着的包只好跨在胳膊上。高高隆起的小腹让她看起来疲惫极了。不远处跑来一个男人，利落的头发，干净的脸庞，熨帖整齐的格子衫让他看上去只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急忙走上来拿过谭蓓蓓跨在胳膊上的包，两只手搀扶住谭蓓蓓，朝不远处的菜市场走去。谭蓓蓓脸上疲惫的神情转而笑成了一朵花。

男人是谭蓓蓓的老公，每周三谭蓓蓓做完检查后他都会赶来接她，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上两个人都爱吃的菜，和白云江每天都要喝上一瓶的啤酒。他们会为了一两块钱和摊主争论上半天。他俩走到每次都要去的摊位前，牌子上“4/斤”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改成了“5”。摊位的男主人在拿着皮带抽打着女人，而女人则是跪坐在地上拽着男人的裤脚求他不要再打，周围站了一圈围观的人。谭松开拉住白的手，拽了拽自己挽起的衣袖。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转而变成了挥起手臂的白把几张一男一女说说笑笑的照片甩到地上和努力反抗却被白推倒在饭桌旁的谭。谭的身体有些发抖，而白紧紧攥住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拉着谭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开。

他们的家就在离菜市场只有两条街的一个老旧小区，县城的东北角。即使这样谭家楼下的那条北新街也早是店铺罗布。谭家就在这栋临街的单元房3楼，从她家的阳台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发生的事情。她平常除了去医院检查和陪着丈夫去市场买菜就是躺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伴着刺啦杂响的胎教音乐轻轻拍打着隆起的小腹，等到余辉斜射进窗就走到阳台上等着白云江下班。她的屋里贴满了婴儿的照片床头也摆满了婴儿玩具，床头柜上放着的是两个人5年前在江苏恋爱时的合影，清楚的可以看到两个人手臂上同样的纹身。

谭等到天黑也不见丈夫白的身影，她躺在客厅的沙发里，随手换到了财经频道，听着主持人飞快的语速和电视上不断切换的图表她也闭上了眼睛。快到12点，白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浑身酒气的白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上来扶他的谭，然后对着谭就是一顿乱踹。谭弓起身子，两只手死命地挡在肚子前，白一边踹一边嘴里骂咧着，“都是你干的好事，让你搞破鞋，全都知道了！”白喝多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可是还一直重复着，“让你给我找的女人呢。”每说一句，都是落在谭身上结结实实的一脚。等到累了走回房间倒头就睡，留下谭一个人在客厅。谭从包里拿出在医院的B超死死地盯着看，右手轻拍着自己的小腹。

第二天早晨白醒来走到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谭和她一身的伤，他立马冲到沙发旁边，蹲在谭的腿边，胡乱地解释着。谭抬头看着白，“你真的想让我那样做么？”一夜未睡，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白听到这里不由地惊了一下转而又理直气壮了起来。谭哦了一声回屋里换好了衣服。

谭带了一顶宽檐帽和口罩，长袖的褂子把身上的乌青遮住了。检查时，大夫问她身上的伤，她也只是含糊着说不小心。听到大夫说肚子里的宝宝不能再受到撞击，她慌了神，走到长廊上呆坐着等着缴费的丈夫。有位护士看到她坐在那里很久上前问她要不要帮忙，谭摆了摆手说不用，等护士转身走了两步，她又叫住了护士“小姑娘，你...”顿了几秒又接着说，“你知道厕所在哪里么？”谢过护士后，她坐在长椅上呆呆的盯着地下。白从缴费处走来，右手拿着钱包和缴费单，粉色包装的杜蕾斯顺着钱包掉了出来。尴尬的白连忙从地上捡起来环顾着四周朝门外跑去，打电话给谭，让她自己回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每晚谭都要面对着丈夫无休止的询问和怒骂。

这天，白没有去上班，站在阳台上，看着谭朝医院走去。然后从衣柜的底层拿出来望远镜朝着对面的单元楼望去。谭走在楼下的街上觉得肚子有一阵痛，就坐在路边。看着走来的一个小女孩，她叫住了她，问小女孩可不可以送她回家。小女孩眨着眼睛看着她，然后扶起了坐在路边的谭。他们不知道这一幕都被站在阳台的白看得一清二楚。小女孩扶着到了楼下，谭就让小女孩离开了。等她回到家，白期待的眼神转而变得猩红，一把将谭拽到卧室，又打又踹，拿起放在床头的合照冲着谭就砸了过去。

今年夏天，这个北方小镇出了奇的多雨，一连的小雨下个不停。这天，白把谭拖到楼下，让她站在那里听自己的指挥。白站在阳台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给自己锁定目标，他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一个撑着把碎花伞的女人，白立刻打电话给谭告诉她待会装肚子疼把女孩骗到家里来。挂掉电话谭抬头望了望自家窗户，扭回头看到女孩朝自己走来，装作要摔倒的样子，女孩见状急忙跑上前扶住了她。谭顺势倚着女孩，对女孩说着能不能送自己回家。女孩听到这里也只说了个好。

两人很快到了家，早早坐在客厅的丈夫给谭一个眼色，她就拉着女孩的手往屋里走。女孩坐在床上，白端来早就预先准备好放有迷药的果汁，看着女孩喝完倒在了床上，谭也走到了另一间屋子。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听着隔壁的动静，过了几分钟，他听到丈夫从那个屋里出来咣咣的关门声，她赶紧从屋里出来。看到丈夫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她想去拦下，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停下了脚步。她随后走进屋里，白举着刀乱挥，然后一下捅进了女孩的身体。两个人都慌了，谭从衣柜中找出一个大旅行箱然后把女孩装了进去。她冲白大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两个人抬这箱子下了楼放在后车座里，开到城外的一个小树林里埋了起来。谭让白躲回许久没人住的老家的破房子里，而自己回到了家里。

谭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夹着两张照片。一张她和白的结婚照，而另一张则是谭肚子里孩子的B超。两天后，警察冲进他们家把她带走，翻开的日记停在了1年前的一天，上面写着：这是他第一次打我，好像爸爸一样。谭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恐，被拘留的三天后，她进了医院，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住的病房外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骂她，拿东西扔她，而她始终很平静。她总是问护士能不能让丈夫来看看孩子看看她，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几周后，福利院的人来领走孩子，谭早早把孩子的衣服奶粉和玩具整理好放在两个大包里，递给他们后，谭亲了孩子一口，转过身梗咽着说“永远别让他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眼泪吧嗒吧嗒的从她脸上落下。

孩子送走后，谭也回到了看守所。几天后，警察带他们指认现场。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丈夫。头发已经被削成圆寸，蓝灰色的狱服下本是强壮的身体也显得瘦弱。白伸手拉住了谭，满是苛求的眼神。谭只是扯动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拍掉了白拽着她的手，撩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纹身。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放在桌子上日记的书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我没有后悔过爱着他。日期正是谭蓓蓓被抓的那一天

被带下楼的谭蓓蓓抬头看着自己家的窗户，久久没有迈出向前走的一步。外面的阳光依旧是那么的灼热，炙烤着每一个人。

李雪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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