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言·味重(一)
丁亥年农历十一月初五,昏昏压压了数日的天空终于簌簌地落F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一连数日,下得缠缠绵绵。H城银装素裹,在雪的怀抱里慵懒地打着呵欠,犹如一个初生的 婴儿刚从甜蜜的梦乡中醒来一般。老旧的街道便在这皑皑的白雪中苏醒了,准备开始一天的 欢腾。而街上却连寥寥的几人也没有,只有凛冽的朔风在肆虐地刮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吹 动着旗帜,猎猎作响。而如是则更凸显出了四周的俱籁,脚与积雪的摩擦声清晰可闻。他踩 在一尺多厚的积雪上踽踽独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随后义被落雪覆盖,不见踪迹。 天渐渐明朗了一些,不似了先前的昏暗。几个三轮车夫从他身边经过,衣衫单薄,甚至 还光着臂膀,额头上渗着汗珠,头顶冒着的热气像一张轻质的纱绸,隔开两个世界。为着生 计,他们甲.出晚门的奔波劳作,即使有着强大的力量也只能卷缩在城市的一角。在淡淡的雾气中,默默无语,只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轧痕。 而就是那么几道轧痕,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然后他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那个头发 掉光辛苦一生的父亲。在几百米的矿井下一铲一铲地掘着“黑色的金子”,数十年如一日, 很辛苦但从来不会抱怨,一向的乐观而幽驮,为家里带米优渥的物质生活。所以从小他的生 活无比滋润,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是别的同龄人无法相比的,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 他是生在农村却过着城市的生活。在别人用《新华字典》奄字词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本和 他身高极不成比例的厚重的《辞海》,在}带机还很流行的时候,Mp3已经挂在了他脖子上, 当父亲的诺基距老旧得已经不能正常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换了两三部。而父亲却在 做着高危险的工作,同时也继续着他一贯的幽默。如同把《辞海》说成是一本昂贵的小说, 把Mp3说成是收音机,在电脑城大声地问售货员这个翻盖的平板彩电有啥功能一样,不会 在意别人对白己工作的不屑和冷哼,也不会介意别人对白己幽默的蔑视和嘲笑。因为在父亲 心里有一个让他骄傲的儿子,尽管这个儿子现在没有给他做出过任何成绩。 他能够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很少的,大多只在过年的那儿天,父亲年初不久就走, 年末才同米。在父亲走的一年里,除了对父亲的思念外更多的就是担心了。因为父亲的工作 太过危险,尤其是如今每每在报纸上、电视上看到诸如某某又发生瓦斯爆炸啦、透水啦、溃 坝啦之类的新闻更是让他心惊肉跳,紧张得要命。他不只一次的劝父亲换一份工作,干点别 的(母亲是不劝了的,父亲的牛脾气她是再清楚不过),可每次对父亲说起,他总会说,怕 什么,挖煤这行当咱也干了十几年,说不上专家也算得上是个资深人十,经验足着咧。再者 就是咱这工资水平,怎么也算是个白领,只是身份处于黑领阶层罢了此类的。说得好不轻松, 貌似还有点得意,好像这工作是个美差事,不做还可惜了。这年头,这工作,他想也只有父 亲会把它当个宝了。当然这里面有父亲的幽默,也可以称之为父亲的“阿Q精神”,只是每 次听到这些话时他总会感到鼻子发酸,心里难过。 其实在早些年时,父亲也做过蔬菜、水果之类的小生意,结果大多赔了本,难得的几次 赚了钱还没到家就被扒手摸了去;后来去新疆剪棉花,却因为不能适应当地昼夜温差的变化 而害了一场病;继而又跟着同乡的一些人在省城学一些“致富门路”,诸如学做人造鸡蛋、 蜂蜜之类的东两,最后又被工商局罚了一笔不小的款项,那一次可以说是让父亲倾家荡产。 虽说父亲很乐观,很硬汉,可倒底也经受不住“屡战屡败”的打击,一气之下就跑到山西 挖煤,至少他得在那两间黄泥黑瓦的破瓦房还没倒塌时挣到修房钱,反正这也只是出力气的 活儿,而父亲有的是力气,所以就干了下来,而这一干就是十几年。当斤来父亲给他说起这 些事时感慨万千,甚至还用了一个时非常流行的词,说这些事当时让他挺“郁闷”的。而如果母亲在场的话保准会说,是啊是啊,你不知道哦,你父亲那个时候真真是穷得叮当响哟,连老婆都讨不到哦。而这时父亲会涨红着双脸,嘀咕着说,那你干嘛又嫁给我。母亲会笑笑不说话,但会洋溢出一脸的幸福,钻进厨房,捣鼓一个下午。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而父亲最令他惊讶的一次是在零六年的时候,父亲的脚跺受伤(被掉下的煤块砸中,不幸中的万幸),同来养伤。他陪父亲到C城去做复健,下车时父亲坚持不肯‘坐出租车,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着,从过人行天桥,到穿地下通道,从汽车站再到火车站。一路走来,父亲也没叫他搀扶一下。沿途碰到了好几个乞丐,父亲都会给他们一点钱,不多,但一定会给。 父亲说到底自己现在也是个残疾人,我知道他们很可怜。他说有什么可怜的,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是他们自己不去奋斗罢了。以为父亲会一如既往地沉默不加反驳,而这一次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父亲的话让他感到了惊讶。父亲说,其实公平的不是上帝而是这个社会,就像刚才的乞丐,社会拿走了他们抬头做人的尊严,但也给了他们低头乞讨的能力,只要你还在这个社会上行走,你就不会被社会抛弃。他突然感觉脑子像被什么敲击了一下,一阵嗡鸣。这话让他感觉太过震撼以至于让他产生了瞬间的错觉,他竟不相信这是从父亲口中说出,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应该是一个哲学家。而又是在那么一瞬间他发现父亲老了,幽默的外表下是被岁月割出的道道风痕,突兀着岁月的沧桑,抽烟叹气的样子竟仿似有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惆怅,不再有熠熠的神采,不再有健壮的身体,几十年的风云变幻、白云苍狗,不知不觉中己过天命之年。这还是我的父亲么?他在心里想到。而C城,这座西南地区最大的城市,这座被人导演张艺谋誉为“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此刻正以其庞大的气场将他和父亲包裹其中,潮水般的人流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将他和父亲迅速淹没,连同刚才的对话,连同父亲的哲理,一起湮没在了浩瀚的人海。 现在父亲依旧做着已经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大半时光的挖煤工作,沉稳谨慎,依|日幽默。 而他对父亲的抱怨却在须臾的时光中日复一日地累积,对那些恼人的“唠叨话”越米越排斥, 总是不接父亲的电话,尤其是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就对父亲说你不要老是在 这个时候打电话好不好,我明天还要上课的。父亲会有一会儿地沉默,接而会用很温和声音 说,哦,对不起啊儿子,打扰你休息了,因为爸爸刚刚下班有时间就想给你打电话,那以后 我就不打了。而每每这时他又会分外的后悔,后悔当时的一时冲动,后悔自己地口不择言, 更后悔白己为何总是记住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忘记父亲给予他十八年的厚重父爱。每每如 此,他都会很难过,躺在床上,小声地抽泣,然后一夜无眠。而他知道同样一夜无眠的,还 有父亲。 雪还在下,全无停的意思。天气预报说,这是一次罕见的火雪,在南方,百年一遇。 百年一遇呢,我岂不是很幸运。他自言自语地嘀咕,暗自庆幸,倦缩在厚人的羽绒服里对着 手不断地呵气,朝着车站缓缓地走去。人渐渐多了起来,大都行色匆忙,在冰雪覆盖的城市 里如鱼般穿梭,沉默而又敏捷。陷入雪中的双腿,有一点冻僵和麻小,他突然很想躺倒在雪 地,让寒气浸入身体,冷却掉人脑和心脏,褪掉不安与躁动,然后仰望苍穹,细数过往。不过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他穿过一条条的老街,感觉像在穿过一个个漫长的世纪。北风萧萧地肆虐过他的脸庞,而他只是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吹乱了头发,仅此而己。
水无声·味甘(二)
戊子年农历九月十六,他乘车从H城同老家J城。汽车在高速路上急驰,两旁的景物 乜快地倒退,如同幻影,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座座城镇,掩映着一道道泥墙断埂。套用一句史 铁生的话来形容就是“城市以其不息的速度向前发展,农村隐藏于城市的背后,道道的残垣 被宇宙炼化成为永恒,这残垣又将有一个怎样的名字,他不知道”。残存于世的瓦房,最后 的乡村,饱含历史的沧桑,这是他的感触。而就在这曾经满是黄泥青瓦的世界里,母亲辛辛苦苦地呵护了他十八年,仁慈、温柔而又执着。 同到家时已近黄昏,母亲刚从地里回来,看到他回家,一脸喜悦。没有问他同家的原 由,他自然也不会说他是翘课回来的。就在两个月前,他转去了一个很好的班,很努力可成 绩却下降得很快,找不到原因。晚上对着电脑发呆了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然后对着日光灯出神到深夜。心情白是压抑得厉害,浮躁得紧,让他无比纠结。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同家。他想他是很有归乡情结的,就像宫崎骏的动画所凝结出的情怀一样。不会等到佳节才“备思亲”,对母亲的思念时时刻刻,分外强烈。这也源于他从小就和母亲建立起的深厚感情,与父亲所不同的感情。 小的时候他的体质很弱,经常得病,而且还总是一病就得吃大半年的药,家里自是不富 裕,而母亲又还负担着在读大学的舅舅的学赞,家里的状况糟糕得很。为这两笔不小的开销, 父亲在外面拼命挣钱,母亲也靠喂一些猪、鸡鸭之类的家禽贴补家用,而入不敷出、捉襟见 肘的日子依然占据了全年的大半光景,生活自然过得很清苦。而这些是当时的他所不曾体会到的,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生活一直都很优越。他知道那个时候母亲会用鸡蛋和面粉做成好吃的年糕,会用芡粉和肉做成美味的丸子,会用皮蛋和小米熬成可口的皮蛋粥,当然也会每天给他讲很多的故事。对于家事,母亲从不会对他说,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当然讲了他也未必明白。 当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送给了他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注音的缩写版。这 是他的第一本课外读物,也是母亲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还记得当时拿到时的手舞足蹈,缠着母亲撒娇了半天。后来又陆续有了《雾都孤儿》、《双城记》、《雪国》、《简爱》之类的名著。这在他们那个偏远的地方是很少见的,因为在他们那儿,上学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更别说看课外读物了。他不知道母亲是从哪儿给他找来了这些书,但有一点很清楚,正是这些书连同母亲一起陪伴他度过了整个烂漫而义难忘的童年。当他后来和母亲聊天的时侯他问母亲当初为什么会去给他找那些书,母亲笑着说,我还不是怕你跑出去野,让你多看一些书总归是好的,可以明白很多道理。他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看。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么。然后他感觉像有阳光晒过他的肌肤,这句简单而又朴素的同答让他温暖了好久,好久。 母亲,她真的很了解他。她知道他不喜欢吃稀饭,每次回家她都不会做,即使她有很严 重的胃病和咽喉炎;她知道他不喜欢按时睡觉,只要他在家她就会陪他到深夜,即使她很累; 她知道他不喜欢看肥皂剧,只要他在她旁边她就会把遥控器给他自己选择,即使她妤不容易 等来了那最精彩的一集。而她也知道他喜欢吃年糕,为了不让面发酸,可以不顾疲倦,凌晨 四点就起来将面发酵;知道他喜欢写作,可以走很远的路给他找很多的书;更知道他的烦恼, 可以不厌其烦的彻夜倾听,然后悉心开导。她说,他是她的宝贝,不允许受到一丁点儿地伤害。她说,他是她的希望,她有很多的梦想想让他帮她实现,但却并不强加。她说,他是她生活的全部,是比她生命还要重要的魂灵。 他还记得5·12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地震让楼层剧烈摇晃,他随着惊慌的人流从四楼跑到底楼。然后他开始拼命地打电话,他要告诉母亲,他很好,很安全。但通讯被地震中断了,他急得快要疯掉。当他第二天心急如焚她的赶同家时母亲激动得哭起来,将他揽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说,回来就好,同来就好。那一刻,他是多么地想让白己在母亲的怀里融化掉,化作温柔的雨,洒在母亲裂痕的手上,或是变成一团熊熊的火,燃烧在母亲的心房,驱散所有的不安,照亮母亲憔悴的脸庞。那一刻,他没有哭,他觉得男孩子是不可以轻易流泪的,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母亲心脏地起伏跳动,感受着母亲那像是淌过盐田的眼泪,带着太多的苦涩,可是在他的舌尖,他尝出了蜜的味道。那一刻,他很幸福。 母亲说,每个孩子的初生都是明净的,现在那么多小小年纪就去犯罪的少年曾经都是好孩子,只是与亲人缺少了交流,在最为重要的成长阶段缺少了父母的关爱和指引才会禁不住社会形形色色地诱惑,误入歧途的。他想啊,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啊,他是那么的幸运,母亲用温暖的手牵着他走过了十八年的成长之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送他到外地去读书却并没有让他在城市的繁华中迷矢,始终如一地坚持了自己的梦想。这一切都得感谢母亲。 晚饭很丰盛,满满一桌。他说,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多东西,我明天就走。母亲沉默着 不说话。他义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回家吗。母亲依然没有回答只在他的面前放下一碗肉丸子说,吃吧,你最爱的。他抬头看着母亲,眼角跳动着鱼尾纹,头发也白了不少,转身的时候背影有点佝偻,他心中一阵酸楚,低头咬了一口丸子,有丝苦涩的味道,他知道这是被眼泪沾湿了嘴唇的结果。然后他就想到了朱成玉在《落叶是疲倦的蝴蝶>中写的一句话“我看到了母亲那对干瘪的乳房,像两只残缺不整的讨饭的碗,却为我们讨来了一生的盛宴”。 他想啊母亲这么多年是怎样用她那瘦小的身躯为他撑起了一片壮阔的蓝天,是怎样用她那皲裂的烈手和感情为他做着这一生的盛宴呢?然后他就情不自禁地火哭起来,母亲用长满了老茧但却无比温暖的双手替他揩拭掉脸颊的眼泪,然后轻轻地说,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让同学知道会被笑话的。我知道你还没有放假,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但孩子啊,你要相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不要放弃,因为你拥有妈妈对你的全部的爱。这一次是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一夜,他靠着母亲的肩膀睡着了,十七岁,最后的一次。当太阳从山昀东头升起的时 侯,当清晨泥十的芬芳飘进他鼻子的时候,当小山村炊烟袅袅开始一大忙碌的时候,他已站 在田野的机耕道上沐浴着晨光,挥动着双手,和母亲说着再见,再见……
山水无涯·有味(三)
戊子年农历十月初四,H城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火,绸子似的笼罩了整座城市。在 一年前同样下雨的今天,他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在外面找了一间房子,从此告别了周末的黑 暗寝室,告别了偌大公寓的孤独感,同时也告别了五年的寄宿生活。现在他正打着伞,走在 街上,耳朵里是Dido的《Life for Rent》,于2003年发行的专辑《漂泊的心Life》的主打歌 曲,嗓音淳厚,极富磁性。有的时侯他也听Bandary和Richard Clayderman或者森英治、百鬼夜行,反正在周末的时候他会听着不同的音乐去很多的地方做很多的事,比如去东城看最 近的新书,去音像店淘碟或者上网去历史论坛灌水,有时也会骑车围着H城一条街一条街 的绕,在晚上的时候看电影到深夜,如痴如醉。 而在更多的时候他会想到父亲和母亲。当他在凌晨醒来的时候,他会想到父亲的电话, 会想到父亲厚重而又含蓄的爱,无需说出口,彼此心知。当他啃着莲蓉面包,喝着矿泉水时, 会想到母亲做的肉丸子.一生的美味盛宴。会想到母亲温暖而义平和的爱,没有排山倒海、 疾风骤雨的猛烈,像一条平静清澈的小溪,在他的生命里涓涓而过,伴他度过了一个义一个 的春别和夏逝。 而成长啊,又会经历怎样的不平和伤痛,会经历怎样的挫折和苦难,最后义会被碾作 怎样的尘和十。这些,都不重要了!正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到的一样“不管多么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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