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郝极 十二、末班车 不管你信不信，末班车上有独特风景。空旷的车厢奔跑在再不会拥挤的昏黄路灯下，如果是冬天就更好了，路边零星的人零落的灯光就好像这世界的繁华和叶子一样凋谢无几，让你高兴不起来也顾不上怨天尤人；如果你擅于幻想就更好了，伴着车载电台的音乐两三站的路程就能酝酿完毕一个鬼故事；如果碰巧你的笑声很好听就更好了，或许会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青年赞美你：你笑得真好看。 末班车上没有过滤了N个胸腔后才进入到你肺部的空气，没对有边上的孕妇视而不见的叫你想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的懒青年，也没有必要开大耳机音量貌似隔离出了一个自己的专属世界。挤公交容易让人丧失人性，而末班车却有助于让你相信生活。还有比赶上末班车更幸运的事儿么？生命里就有一些人，像末班车一样空空旷旷的在夜色中为你开来，从未爽约。
上大学时候杨小赵经常坐末班车，起初是和室友，再后来就是赵奇。男朋友如果可以申请专利的话一定是个很好的发明，可以一人多用随叫随到任劳任怨。赵奇会在老地方等周末回家或逛街回来的杨小赵回归，俩人先压一段长长长长的马路，然后买上一盒绿茶泡芙，就站在那里等末班车。如果再站在那个站牌下面，自己的脑袋一定会惯性地歪到左边赵奇肩膀的那个高度吧，杨小赵毕业之后没有再回过学校，所以没有办法验证这个忧伤到奢侈的浪漫。
如果少年时代的起哄会有助隔着窗户纸的感情发酵的话，那杨小赵和赵奇就注定了相遇就必然要在一起。那时候俩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市里的一个暑期支教，带队的李老师每次“小赵过来一下”，俩人都会同时应声。 “你看你看，你这名字就是为我们赵家人起的啊。” “赵家人多了，我为啥要瞧上你？” “因为我比你高哇，你要往上瞧才能瞧见我，所以你一定会瞧上我。” “那这树这楼这电线杆子，我都要瞧得上咯。” “可是他们都不会走啊，但是我会陪你一直走。” 这就是第一次牵手吧，记不得那次牵手在山里凉凉的夜色里走了多久，但是走了太久太久吧，就这么一直走到杨小赵现在的梦里来。 然后杨小赵这梦就醒了，美梦醒来都会有一种罪恶感，小赵闭上还没睁开的眼刚预备翻身忽听后头有个声音。 “醒了？” “你~”杨小赵即可清醒侧过头来张大眼睛叫着，双臂做交叉状。 “胳膊放下来吧，你又不是奥特曼，我也不是小怪兽。” “死胖子，你怎么敢进本姑娘房间，给我滚出去。” “女侠你说话能斯文点么，你折腾我一晚上啦，现在怎么比你不清醒时候还粗鲁啊。” “哦。”小赵想起点什么，拉起被子坐起来：“可是昨晚是你和韩亮一起送我回来的吧，他人呢？” “他走了，他让我转告你，你如果考虑分手的话。”胖子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说这番讲到一半的话一直低着头，倒像是犯了什么错误。 “哦。”小赵有气无力地回答，分手这件事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但好像韩亮已经很明确地给自己提过了一样。 就这么安静了五分钟的样子。 “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小赵觉得自己不问这个问题，一味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 “因为。”胖子说着站起身：“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叫一个名字，你从没跟他提过。” 小赵一惊，抬起头来望着胖子。 “别紧张啊，你叫的又不是我。”胖子笑得有些别扭：“早饭准备好啦，你有胃口就出来吃点。” 胖子说着就走出门去了，他听到背后穿来杨小赵轻轻的啜泣，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了门。“啪”得一声，胖子的绷紧的表情也瞬间黯淡下来。
半个钟头以后，杨小赵披头散发地从屋里走出来，坐在胖子边上的沙发上。 “胖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杨小赵做好了摊牌的预备，虽然胖子经常给各种女人支招，但她没料到自己也去征他那些狗皮膏药用。杨小赵平时只是跟他抱怨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眼下的这段感情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地方——关键就在这里——一段连抱怨都没有连吵架都没有这样的恋爱也太恐怖了。 “对不起。”胖子这很是深沉的仨字儿让刚平复下来的杨小赵吃惊不小，然后胖子就不等她把这种惊讶消化完毕就接着讲开了。 “其实韩亮不是听到你叫赵奇才走的。”杨小赵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子一抽眼泪又上来了，深呼吸着想把眼泪咽下去好听胖子要说些什么。 “而是因为，因为。”胖子搓着手：“因为他没听你讲过赵奇的事儿，但是我全部告诉他了。” 这下杨小赵彻底哭不出来了，脸上全是震惊，眼里甚至带着些怒意地盯着胖子。 “你怎么知道赵奇！这里谁都不知道他的！”杨小赵压抑着自己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吼出来这句话。 “小赵，你要想让我说完就必须保证自己能平静下来好吗？”胖子转过头来盯住杨小赵，熬了一夜红红的眼睛写着歉意和某种坚定，杨小赵好像从没看过胖子这样的眼神，里面还有些别的什么，可是她却不愿意想了，但是一直以来对这个男人信任还是选择让自己理智下来。
“你之前不是有喝醉过一次么，那次你就叫了赵奇这个名字。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让你藏得那么深。他的事也上过报，所以不难查。后来我就觉得你这小姑娘也不错，不应该不帮你一把啊。刚好你和韩亮都是需要新开始的人，我就想着…呃…” “你知道吗，我是个爱心有点泛滥的人，小时候总是爱养各种动物，可受不了它们不是死掉就是失踪的最终命运，就只是养花花草草了。我一直都希望我能有个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照顾路筱迪一家吗？就是觉得她就像是我的妹妹。” “我想帮你，在我想帮你的时候，我也一直觉得你就是我妹妹。可是你真的和韩亮在一起了，他对你好得那么细致，我就想我为什么做不到呢？后来我就特别鄙视我自己，因为我的意识到那种做不到的怨恨不是作为一个哥哥的做不到。我之前交女朋友太多了，所以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还是只是一时冲动。” 小赵听到这里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打断。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标准。”胖子也停了，叹了一口气接着讲下去：“可是标准这些东西又是怎么来的呢？可能就是在你遇见她之前勾画的一个幻象，等到你遇到她了，就觉得就是她了，哪有什么标准啊。”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等你把赵奇的事都告诉他的，可是。”胖子抱着头：“可是我太卑鄙了，我都要说出来我不知道了。可是还是把一切都跟他说了。” 胖子觉得自己说完了，这些话明明压在心头很久，但说出来却只是沮丧。沮丧来自于不确定，也来自于不敢确定。 “所以，你觉得是你让韩亮觉得是我告诉了你一切，相比起他，我更在乎你，对吗？”杨小赵很平静，没有一点质问的意思。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赵奇的事，我以为我单单是不愿意再让这个名字折磨我了。可是你知道吗？我也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我也对韩亮的过去都没有了解的欲望呢？他也夸我说从来没遇到我这么懂事的女孩，从来没有埋怨过他频繁的出差——可是我真的没有埋怨他的欲望。然后我从来都阻止自己的那个想法：我是真的愿意和这个人在一起吗？直到昨天因为同居的事他和我吵起来，我才发现他很狭隘，狭隘到不愿意相信我。我才发现我更狭隘，狭隘到你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爱眼前那个男人。” “因为他对我实在很好，一个优秀男人应该有的一切他都有，魅力、细心、温柔。可后来我才觉得，那不是对我好。这些都只是他的特质，无论是哪个打动他的女孩，他都会这么做。他是一个很理想的伴侣，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愿意接受他是因为我永远都忘不了赵奇。是人真的都很贱吗，我承认，我不喜欢他。” 杨小赵说完这么一长段话，甚至很惊讶自己都已经看这么清楚了。其实人需要的从来不是劝慰，而是倾诉。如果你觉得没有人可以安慰你，是因为没那个你愿意对他诉说的人。 又是一段久久的沉默。
“那，小赵…？” “对不起。”
胖子听完后一言不发站起身出门了，像是他早料到了这就是结果。 对不起这个词多不想做自己，因为自己明明是裹着歉意的拒绝，明明是会在意料之中的答复，拒绝也不是诀别，但为什么却饱含杀伤力，让自己沦为伤人榜榜首？
屋子里又剩下杨小赵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轻松了一些，却也沉重了一些。余光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礼物还静静呆在那些，生日那晚的愉快貌似还萦绕着他们未曾散去。她伸手拿过胖子指过的那个盒子，盒子很轻很轻，她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纸，泪腺再一次被打开。
盒子里面有一张10万的汇款单，单子上的地址自己再熟悉不过，每个月都会抽出工资里一大半寄过去的地方，那个第一次和赵奇牵手的小山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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