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若有晴（八）

八、 相见恨早

朱颜胳膊肘支起脑袋，望着门外屋檐滴下的雨滴发呆。快中午了，店里准备的康乃馨一朵还没有送出去。昨天就大不同了，光订婚的酒芯糖就提前预定了12份。如果某些关于数字的日子能让人们更欢喜或者更愿意相信，迷不迷信的又有什么关系，数字扮演红娘的角色还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朱颜本来并不以为数字对于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如果这些数字能给自己的账本带来更多数字的话，那重视一下也无可厚非。

啪啪啪啪，小鼓敲响了。颜子在巴西买的一个敲鼓的小人儿，安在门上，进来个人，半裸着的他就会卖力地敲上一通。胖子动不动就拉拉衣领故作正经：让我拿回家安我门上吧，万一杨小赵半夜想对我图谋不轨，我也能有个防备啊！

进门的是个老头儿，举着伞用背推开门慢慢回过身合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常客樱樱，她把胖乎乎的手接到的雨水抹到老头儿的脸上：给爷爷洗洗脸。爷爷就歪着脖子哈哈笑：别闹别闹，一边把她小心地放下来。樱樱一下地就蹦蹦跳跳跑到了橱柜前：颜颜姐姐，我要这一个，还有着一个，还有这一个。小指头认真地在玻璃上点来点去，走过来的爷爷蹲下来拦过小孙女眯起眼睛：樱樱啊，你真要长成小胖墩儿咯~樱樱今天穿了水洗蓝橘色边的连衣裙，粉色蝴蝶扎住的一束头发歪在脑袋的一边晃来晃去，真像个小公主——每个女孩都是被当做公主养起来的。

直到他们拿了巧克力走出去，朱颜都还在见证爷爷对自己孙女疼爱里的每一分小心翼翼。

朱颜回忆里总有这么一段：

小小的她搬个小马扎和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一起坐在窗前，胳膊肘支起下巴定定地发呆，老头儿递过来一瓣橘子也不理会。

老头就说：妞妞啊，别用手托着脑袋。

她不理会：为什么啊爷爷，为什么不要用手托着脑袋？

老头又说：小孩子家家，这样不好。

她也不动：可是爷爷，脑袋好重啊，我的脖子太累啦~

老头笑了：好，好，妞妞脖子累了，谁来吃瓣橘子解解乏哟~

这一段对话很清楚，有板有眼地在脑海里回荡，朱颜似乎还能想到那时候空气里飘过来橘子皮剥开后酸酸的味道。可窗外是什么呢，好像是夜晚有圆圆的月，又好像是铺了一片雪白的冬；自己是扎了马尾呢还是娃娃头呢……朱颜记不清了，她其实根本没见过这个“爷爷”——她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记得，怎么会独独“记得”这一个老头儿呢？

将幻想信以为真，纵然有些东西根本不属于自己，那用幻想来完美曾经又有什么错？李早晨的评价是：这个这个……你确定不会导致精神分裂？然后李早晨也说总觉得自己小时候是挂个鼻涕到处跑的小傻子，可他妈妈说他小时候比谁都精，可后来发育成了除了能证明自己智商之外，就基本等同于傻子的神奇物种。

李早晨有这么一个典故：小时候有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小朋友手里拿个果冻，李早晨的嘴正专心对付一苹果呢，目光却开始漂移了。谄媚地蹭到人家跟前儿说：哎，咱俩换换吃吧，这苹果酸酸甜甜，可好吃呢~小朋友对比下李早晨的苹果确实比自己的果冻大得多，就决定做这回不亏本的生意。李早晨接过果冻打开吃掉好大一口，不忘在盒底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然后夺过自己的苹果，一边强调：不想跟你换了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超过10秒钟。对方小孩咬掉的一口苹果还没咽下去，望着塞回来的空果冻盒就是一阵惊雷。李早晨还嫌弃人家：不换不换呗，我也就吃了一口啊~有啥好哭的？！

朱颜想到这儿就笑了起来，这时候李早晨真就推门进来了，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女孩。

女孩儿短碎，没有造型的那种短碎，不打理头发的女孩子现在还真是少见。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她，裤腿挽到膝盖下面露出细白的小腿，双手拉着双肩包的肩带，好奇地瞅着店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古怪摆设，不紧不慢地跟着李早晨走了进来。

“颜子，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学妹，宋淼淼，你们先聊。”李早晨说着掏出背包里的快餐盒去找微波炉。

女孩点头笑了下，露出两颗调皮的虎牙。

“颜子姐好，学长经常提到你呢，我叫宋淼淼，叫我小水好了。”

    小水同学再次露出了自己的虎牙。宋淼淼五官都还可以，但不加修饰地组合到一块就一般，街上基本没回头率的那种一般，可这不包括她笑着的时候。宋淼淼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两虎牙，微翘的齿尖跳动在排列整齐的牙齿外面，给整张脸增加了一种莫名的活力。

“小水同学，欢迎加入‘之为’，有了你，咱们店的平均学历大幅提升啊！”颜子一眼看出来小水同学看李早晨时候眼里的崇拜，明白了自己准研究生店员的小小心思。

“颜子姐，我第一次吃店里的樱桃巧克力我就说一定要来看看。实验室快把我逼疯了，在这里做兼职应该会很有趣吧。”

颜子刚要说什么，李早晨从后面出来了，一边甩着手上的水。

“宋淼淼，试用期一周，不合适可是没工资的哦~”

“李早晨，你又不是我老板！我这么机灵，颜子姐一定喜欢我都来不及呢。”

“你一理科研究女，知道机灵俩字儿咋写么？”

“李早晨，你！”

“指谁呢你？大逆不道，叫学长！”

宋淼淼本来要动手，看看颜子又收了回去，吐吐舌头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颜子望着他俩，突然觉得他们很默契，难道李早晨有选择性语言沟通障碍？还是他在自己面前的木讷都是装出来的？虽然大两个月的她一直拿李早晨当弟弟看，但孩子气的李早晨在冷静方面还是很有专长的，颜子搬家、开店也总是他在忙前忙后，有多少人是因为依赖而“爱上”一个谁的呢。虽然她觉得自己对李早晨的感情跟男朋友不还一样，可此刻心里居然会酸酸的，她不是早就盼着有谁能把这个小孩子领走的么。想着想着颜子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等同于乱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早晨当然看不出来颜子笑容后面藏着的不自在，也总是把宋淼淼夹过来的菜再夹回盘子里去，一顿简单的午餐看起来很欢乐，但三个人都有揣着完全不同的心思。

李早晨确实不一样了，事实上，任何跟胖子处久了的人都会给传染上一些他的语言特点而有些莫名的招人喜欢。李早晨只是不敢随意跟颜子开玩笑，他觉得颜子那么好，每一句话都要想好了才能说出来。事实上，颜子要是碰上这时候的李早晨说不定会考虑给他个机会。

其实就像小时候手心里捧了一枚贝壳，就像捧在眼前的一片大海，现在呢，丢在哪个角落也真就无所谓了；反倒是那些在豆蔻的年纪撕碎丢掉的情书，又多么想拿回来重读一回，好真正看懂那些心跳里藏着的怎样苦涩而甜蜜的爱慕。黑白交替，四季轮回，时间总真的是在有序前进么？可为什么人们却总是在叹息，叹息那些错过，那些相见恨早，或者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