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

李文军新婚不久，因为工伤导致左脚残废（跛），获赔一笔钱之后被强行辞退。无奈之下，经熟人介绍进了郊区某面粉加工厂做操作工。但随着孩子出生，入学，李文军感到越来越吃力。尤其是在妻子经营的小餐馆因为城市化建设面临拆迁无以为继之后，夫妻两人的矛盾也日益升级，动辄吵架甚至动手，而争执的主题总是围绕着钱。终于在结婚八年后，两人协议离婚，在李文军的争取下，六岁半的儿子李雄被法院判给他抚养。

由于李文军早出晚归无法接送儿子，而住处正好离学校不远，所以自母亲搬走之后，李雄都是自己上下学，早上边啃着李文军出发前买回来的已经有些凉的早点边往学校走，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就一边做着作业一边等李文军回来做饭。李文军对此感到很欣慰，却也心疼儿子的身体，所以慢慢的就养成了买水果的习惯，无论条件多么窘迫，隔三差五就会买回一兜水果，让李雄饿的时候当零食吃。

这天晚上，李文军从公交站台下车之后又去了水果摊买橙子。因为身上钱不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要求凑个整数，而是试图让摊主抹去四毛钱的零头，可是摊主死活不肯，李文军心一横，耍起了无赖，放下手里的钱，提着水果就走。摊主在后面喊，也充耳不闻。

好不容易爬上楼梯到家门口时，李文军发现家里没有亮灯。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慌忙开门，开灯，才发现儿子李雄正蜷成一团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神色痛苦，双手还一直紧紧捂着腹部。李文军丢下手中的袋子，抱起儿子就往外冲，因为腿脚不便差点在门口栽个跟头。

搭车到医院之后，大厅没有人，李文军急得大叫，惊动了值班医师，将李雄抱进急诊室做检查，李文军被关在门外，脸色凄惶地跌坐在走廊。

最终李雄被确诊为急性中毒，及时抢救之后脱离生命危险，并转入普通病房观察。李文军想进去看儿子却医生拦在门口，被告知需要先交住院费。李文军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了医生一眼，又往病房里瞅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医院大门走去，径直回了家。

李文军带着两年来所有的积蓄和之前买的水果回到医院时，李雄已经醒过来，正和隔壁床的小男孩玩得开心，一看到他进来就赶快热情地介绍。原来那个小男孩叫陈杰，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

之后两天，李文军依旧是早出晚归，父子二人基本维持着之前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李文军需要拜托值班护士中午时帮忙给李雄打饭。而李雄与陈杰的关系也越来越要好。

第三天晚上李文军下班赶到医院，却意外发现上次那个水果摊摊主在病房里，正与陈杰谈笑。还未张口问，儿子李雄就告诉他那是陈杰的爸爸，最近跟陈杰的妈妈换班，来医院陪护。水果摊主闻声转头，李文军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搓搓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这两天李文军已经隐约看出陈杰的病有些特殊，再想到之前因为几毛钱闹得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就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想来大家都是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人，不免感觉与水果摊主之间多了几分亲近。

当晚，在李雄和陈杰睡着之后，李文军和水果摊主买了一瓶二锅头，两斤花生米，就着医院楼下的路灯，坐在花坛边聊天。李文军这才知道，水果摊主名叫陈国超，而陈杰因为肝脏与肾功能受损，已经断断续续治疗了一年多，隔三差五需要住院，家中积蓄早已耗尽，但到现在依然没能痊愈。两个大男人互相倾诉相见恨晚，动情之处结连碰杯，最后半醉之时互相搀扶着回了病房。自那以后，两家人相处得更为融洽。陈国超会在中午替李雄打好饭，也会特意为李文军留着最新鲜的水果，并且分量足足。而李文军因为有文化底子，每天晚上就帮陈杰补习拉下的功课。

然后一周之后，在李文军收拾东西准备带着李雄办理出院手续时，李雄却突然浑身抽搐再次昏迷。李文军急了眼，眼睁睁看着儿子再一次被推进急诊室，而医生这次给出了明确的诊断结果：工业染色剂中毒。见李文军一脸茫然，医生解释说，这种情况通常是因为长期食用被工业染色剂染色的水果，导致体内重金属超标。

李文军呆愣在原地，而此时站在他的身后，正打算过来劝慰几句的陈国超，听完医生的话后，表情复杂地望着李文军的背影，双手握拳又伸开，最终默默转身，走到上一次与他喝酒的地方。

李文军走过来的时候，陈国超毫不意外。还未等李文军开口，他就先说道：

“你猜的不错，我卖水果这么多年，对那些猫腻清楚得很，后来也做过一样的事。但是最近我卖给你的，都是特意挑选出来没有任何处理的水果。”

李文军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铁青。

“我知道，跟李雄的病相比，这些事你根本不屑。可是这个社会太坏了。你知道小杰的病怎么来的吗？就是因为吃了掺了滑石粉的面粉！”陈国超说着，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以前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水果贩子，挣的钱不多但是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可是自从小杰得了这个病，这个家就慢慢毁了。为什么那些做坏事的人没有受到惩罚？凭什么我的小杰就要被坏人伤害？我不服！”

李文军完全惊呆了。他望着已经情绪失控的陈国超，身体竟不由得颤栗起来。良久，他默默转身，最终也没有告发陈国超。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所在的面粉加工厂，正是在做着用滑石粉掺拌面粉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