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有个影视拍摄基地,陈香是个业余群众演员,扮演被一枪击毙的女匪甲、白布下的死尸啥的,报酬啥的倒不重要,过过戏瘾就好。 这天,有个剧组拍一场路人甲的哭戏,拍了好几次,都不理想。演路人甲那人刚结婚,嫁了个如意郎君,太快乐了,入不了戏。导演是原生态流派,拒绝造假,一生气,换人。这时陈香正坐在树荫下揉眼睛,风大,进了沙子,泪汪汪的,导演一看,太好了,就她了。 拍摄很顺利,沙子一直没挑出来,陈香的眼睛一直就红肿着。这回,得到的报酬,比平时翻了两倍,最重要的是,在银幕上的脸部特写能停留到十秒钟以上,露脸了。 过些时候,电影公映了,这短短的十秒种,让认真看完电影的上司把她记住了,因为,上司也有点小感动。上司姓张,大家都叫他张总。不久,单位上要组织慰问一个山村小学,还有单位专门请的摄像师跟着。张总想了想,临时把陈香也安排进名单里,特别嘱咐她,等她一流泪,就递上慰问金。 陈香刚知道这事儿,慰问小组就出发了,都没来得及准备点眼药水啥的。陈香很郁闷。 山路不平,颠得陈香直想吐,到了目的地一看,就不像个学校,很破旧,窗户没玻璃,秋风呜呜地吹,二三十个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裳,认真听老师讲课,老师是个中年人,很瘦,模样儿挺苍老的。陈香的眼泪像开了闸,一直就没停过,心想,这还用得着情绪酝酿吗?偷眼看张总一行人,表情很严肃,感觉不到伤感。张总对陈香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又把钱送到陪同的乡干部手上。 慰问完毕,乡上陪同的干部请大家到附近的一家饭馆吃饭。吃到半截,陈香出门找厕所,就瞧见刚才那名老师推着一辆架子车,跟一名乡上干部说话。干部对他挥了挥手,随即有两个人抬了筐东西到车上,老师推着高兴地走了。 陈香很好奇,跟着走了几步,山路不好走,放弃了。 车子回城了,一路上,陈香看车窗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乡看来也不穷,乡民的房子都蛮不错的,还有垒二层楼的,贴瓷砖,漂亮,为啥就学校会那么破败?不合情理啊。 过了一个星期,陈香回家看爹妈,要从那个乡经过,一想,半途下了中巴车,搭了个摩的,跑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去了那所小学,房子还是那样,可没读书声了,鬼影子都找不着一个,等半天,好不容易瞧见一个背竹筐的老乡路过,扯住一问。老乡说:“乡里的小学早就停办了,给的工资太低,老师都跑了。这地方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厂宿舍,乡里这些年日子好过了,有条件的,娃娃都送镇上读书,没条件的人家很少,就送娃娃到邻乡读。” 陈香很生气,自己被欺骗了,眼泪白流了,原来是演的一场戏。 等了两个月,单位又要慰问,还是那个地方。张总继续带着陈香,这回,看着读书的孩子们,陈香哭不出来了,拚命挤眼睛,不知道原因的人,还以为她在扮怪相,幸好有准备,赶紧的,偷偷往眼里滴药水,勉强过关了。不过药水滴多了,回去后红肿了几天,又疼又痒。 张总的老上司从省城来单位视察工作,姓王,大家都尊称他王老,挺和善一人,五十出头,不过头发白得多,听说是个干实事的人,累的。张总是他一手提拔的,对他尊敬得不得了,跑前跑后。陈香在电影上露了脸,在单位算是一号名人,会哭,模样儿也俊秀,也拉去一起陪王老吃饭。席间,王老偶尔聊到山村小学的事,陈香这才知道,那儿是王老的家乡。 张总赶紧接口:“您叫我有时间去看一看,我马上就去了,这不,都去慰问两次了。” 张总嘴上说着话,心里犯嘀咕:领导动动嘴,手下跑断腿,就一句“有时间去我的家乡小学看看”,可把自己累惨了,结果,哪里有啥小学啊,又不敢问,没办法,才找到一名乡干部商量半天,慰问金让他们自己处理,帮衬自个儿一下,也好完成老上司交待的任务。最苦恼的,是这个慰问的事,对老上司说还是不说,想了好久,就不知道咋张嘴。现在老上司一问,正好顺势说出来。 王老愣了一下说:“慰问?” 张总说:“是啊,每次都封了六千的红包,还有学习用具和图书啥的。我这还有录像带呢。” 王老叹口气说:“录像我就不看了,再去一次吧,这回我和你们一起去。”然后说自己有些困,上房间休息去了。张总赶紧又打电话。 一行人又奔山村小学去了,不对,确切地说,是废弃的采石厂宿舍。 再一次的重复。 陈香忽然看见,王老在流泪,没吭声,默默地注视着上课的老师和孩子们,冬天,风很冷,孩子们的衣衫依旧单薄。陈香心下不忍,弄一个假象,让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哭成这样,让一群孩子这样受罪,太残忍了,于是她的眼泪跟着流出来了。王老把一个年轻人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年轻人点头。 慰问结束,又请吃饭。一会儿,年轻人进门了,俯身对王老说了一句话。王老匆匆扒了几口饭,对陪同的乡干部客气了几句,转身离开了,张总一行人赶紧跟着。走到一个山凹处,王老停住了,只见刚才那老师带着那群娃娃,在等着,娃娃们都换上了棉袄。还有一辆架子车,车上放着两个大竹筐。陈香这回看清了,是一筐的蔬菜、几十斤猪肉,还有他们送的图书和文具。 王老说:“我们跟着孩子们走。” 山路通不了车,只能走,越走越崎岖,老师推着架子车在前面带路,遇到陡坎过不去,一群孩子就呼拉一下围上去帮忙。有人看不下去,帮一把,王老没阻止,又默默流泪。 走了两个多小时,大家都快累散架了,才看见了一个山梁,应该是另一个山乡。上面有一间很漂亮的房子,与周围破旧的农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离那间房子越来越近,王老突然卟嗵一声跪下了,带着哭音说:“老师,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啊。” 陈香这才发现,在王老面前,有一座低矮的坟茔。 老师赶忙去拉王老,嘴里说:“俺爹只会感激你,哪会怪你!你瞧,你托人带回来的钱,新修了房子,买了书,给孩子们添置了新袄子,改善了伙食。孩子们在里面读书,很暖和。” 王老使劲磕了几个头,血慢慢渗出了额头,转过身,对张总说:“这才是我读书的地方,我小时家里穷,爹妈不让我读书,我就每天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偷偷跑到邻乡,老师不仅教我读书,还供我吃饭穿衣,我爹妈后来知道了,感动了,不再反对我读书,我舍不得老师,就在这里读完了小学。我一直不想提起这段往事,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心怀愧疚……现在单位资金回笼,有条件,设立了大额的扶助基金,我叫你先来看看情况,是打算好好修一修路!” 张总头埋得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跟着老师和孩子们又走,终于到了。先去老师的家,很破旧,再去漂亮的房子,那是学校。 大家都饿了,放上一口大锅,老师生火做饭,孩子们很开心,择菜切肉,大家一起帮忙。有一个小孩说:“真好,一个星期不用从家里带蔬菜啦,还顿顿有肉吃。”另一个小孩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的功劳,如果没有我大伯,就联系不到这份临时演员的好差事!” 一个小时以后,孩子们坐在一起,听老师讲课。 书声琅琅,那就是希望。 陈香的眼泪迎风而流。转头一看,风中纷飞的泪花,不是她一个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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