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账

我们这地方，管人情往来叫“面子账”，还别说，这笔账想做平，真难。举个例子说吧。几月前，一个常来常往的知己朋友去了趟北京，回来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面子账”，给亲朋好友捎回点当地特产，其中就有我的一份。

带的东西不算金贵，一只真空包装的全聚德烤鸭，但礼轻情意重嘛。朋友上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午饭时间，我开了一瓶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招待他。

朋友告辞后，我的老婆忙着收拾残局，顺便把那只烤鸭塞进冰箱，我老婆这人喜欢纠结，还对着烤鸭的包装袋左瞄右看，不用说，肯定是在看重量、保质期。看着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朋友对你真不咋样，这烤鸭肯定不是在北京买的，而是在本地买的。”

说罢，老婆向我展示了“证据”：“刚才他在场，我不便说，其实他去北京回来那天，凑巧被我瞄到了，风尘仆仆的，手里提着个网兜，装着一兜透明包装的蜜饯，根本就没有烤鸭，送给你的这烤鸭啊，绝对是在本地买的！”

“这有什么，反正人家有心，惦记着我这个朋友，哪里买的不都一样吗？”

老婆摇头一笑，说：“还真不一样，你招待人家喝家里最好的酒，把人家当头版头条，人家却把你当补白，这地位啊，能一样吗？”

我瞪了她一眼，说：“哪有这回事，你想得太多了！”

“怎么没有？”老婆开始分析了：“我猜啊，事儿跑不脱是这样，你的朋友去北京的确准备了礼物，事先他得数数有多少人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重要的人肯定摆在前头，等回来再一琢磨，还忘了几个人呢，于是，赶紧去超市买点北京的特产货补足，不用说，你就是他忘掉的人之一……”

听这么一说，我的心拔凉拔凉，我心知肚明，老婆说的一点不错，可惜了我这瓶好酒啊！我心里开始起了疙瘩，对这朋友也没以前热乎了。瞧，这面子账难平吧。

后来，“回报”那位朋友的机会来了。大约一个月后，我因私事去了趟上海。回来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面子账”，给亲朋好友选了点小礼物，梨膏糖五香豆什么的，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

为那位朋友选的礼物，倒是叫我费了一番脑筋，选什么好呢？既要突出“上海产”，价值又要压住全聚德烤鸭，而且还得一报还一报，表达一下轻视他的意味……就这样冥思苦想，一支烟都烧到了过滤嘴我还全然不觉。直到混着烟油的海绵烫得我的手一甩，我才醒过神来，眼睛顿时一亮，就买香烟！

到上海来买烟，当然买“中华”牌，可中华烟贵啊，硬盒一包四十多块，软盒得六十多，这一条下来，就是大几百块了。

不成，这也太对得起那位把我当“补白”的朋友了。我想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这馊主意实在没脸说出口，一说出来，人品全没了。是什么主意？呵呵，就是买假烟。

那假烟若单看外包装，几乎能以假乱真，不是经常抽“中华”烟的内行，根本瞧不出区别，说实话，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卖烟的老板够“诚信”，假的就是假的，那价格相差好几个跟头呢。

赶回家后第二天，我便提着礼物挨个给亲朋好友送去。这一圈下来，已到中午饭时间了。下一站我将去那位朋友家，我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就想看看他中午怎么对付我！于是，我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朋友似乎很高兴，在电话那头催促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算你有口福，我买了几斤大闸蟹，蒸锅刚冒气儿，赶紧的，过来碰两杯！”

敲开朋友家的门，迎接我的是一张血压高涨的笑脸，朋友把我拉进屋里，手往餐桌方向轻轻一挥，摆了个“请”的姿势。

一进屋我便闻到了螃蟹的鲜腥味，酒菜已经上桌。递上带来的礼物，朋友的眼睛瞪得老大：“中华！咋送我这么好的烟！”我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朋友很高兴，不由分说把我拉到餐桌边落座，我面前已摆好了碗筷味碟、酒杯里斟的酒都快浮出来了。这时我才留意到，我坐的位子也不一般，正在朋友的左手上位。按本地传统，这个座位号称“一席”，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坐。

朋友频频劝酒，酒能壮胆，喝得血流加速后，我的脸皮才慢慢厚了起来，不打哆嗦地回答着朋友的问话：“上海好不好玩？这个怎么说呢，上海好玩的地儿多着，不过要有钱才好玩嘛，没钱就搁大街上数人头，哈哈……累不累？肯定累啊，尤其是坐火车，这味道你又不是没尝过，关键是还带着一堆小礼物，杂七杂八的，远路无轻担，越提越重，可真够呛……”

朋友放下筷子，惊讶地问：“你从上海带回的礼物，都拎上了火车？”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啊。”他爆笑起来：“难怪你说够呛，真服了你，长点脑筋好不好！”

我奇怪地问：“买的东西不带上车，那怎么带回家？”

朋友摇了摇头，说：“你真够死板，你不会用快递？上次我去北京，临走头一天便上网找了家北京的特产店铺，轻松操作，要不了几天，礼物就寄到家，当时我上火车的时候，手里就拎着几盒蜜饯。”

可能是酒喝得急，我的脸阵阵发烫。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撕烂我老婆的嘴的冲动和欲望。

也就在那一刻，我欠下了那位朋友一笔面子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