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电影孰轻孰重,该轻该重,我都很踌躇说出自己的意见,不过话题从《牛棚》而起,倒也不必说得太远。
我基本对涉及文革题材的影视、小说都非常有兴趣,理由其实源于一种困惑,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一直以浩瀚的文明悠久的历史自傲自倨,但同时又往往默认所谓的历史,所谓的文明一直在被涂抹,在被误读,我们一直渴望能够读到原本,读到全本,读到真本。以文革而论,简单的结论是“全盘否定”,似乎一个更大的万人坑可以埋葬掉一个比较大的万人坑,那么多的岁月,那么多的往事,那么多的,罪恶!似乎一句全盘否定就可以弹指一挥间,就可以谈笑泯恩仇,就可以忘记“一个都不饶恕”。我们大可以旁观,我们大可以只看作一段过往,但往事并不如烟,忘却的纪念不过藏得更深。
记得从《天云山传奇》、《苦恼人的笑》、《牧马人》开始,似乎这种回忆开始松动,似乎“于无声处”真开始有阵阵的雷声滚动,似乎我们可以在阳光下谈论那实实在在存在过的罪恶,那些被罪恶折磨得九死一生的人还活生生地熬着的这个世界,再后来《芙蓉镇》、《年轮》甚至《孽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从各个层面触摸着这个用手指遮住的太阳。再后来,有了《活着》,有了《蓝风筝》,甚至有了《霸王别姬》,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说着文革,譬如《棋王》,譬如《阳光灿烂的日子》。但如陈凯歌让吴大卫在《霸王别姬》里吼叫着:你说,你爱不爱他?我当时的感觉并不是可笑,而是愤怒!当然陈凯歌的背后有投资方,银幕下更多的是对张国荣美丽容颜的“啧啧啧”,那个文革,犹如京剧和同志,不过是电影说明书上的一条花纹和几行字。
而《牛棚》呢?与其说戴思杰的记忆发生了偏差,记忆欺骗了他,不如说他选择了记忆,过滤了记忆。我不想指责他讨好法国观众,我并不觉得他一定有那么强的针对性,但他的记忆无疑对我的记忆是别样的一道风景,既然是风景,那么我只能说出我所看出的,哪怕是囿于我的阅历和学识看错的:
首先,引起小四眼劳动改造的原因是“散步黄色唱片”。我觉得导演是蓄意点出那个时代认定有罪的一种荒谬性,虽然现在卖黄碟该还是被劳教的吧,虽然对黄碟的定义总有时代烙印的吧,但我的感觉是导演为了将我们快快带到那片大山,近乎执拗地扭大音量:郎啊,我们俩是一条心。
然后,大山的改造开始了。“那群山里飘荡的薄雾,”那只有最恶劣的饮食,只要最粗糙无意义劳动的大山,其实远远望去,只有雾,只有“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薄物,一言以蔽之:这里是个世外桃源。
这部戏的文革符合有那个完全漫画化的所谓头领(注意,我不想用更常用的管教这个词),还有那南腔北调的造反歌,看到这一切,我又想起了画好脸谱,全副披挂下吴大卫似乎挤出狰狞的那句:我爱你。是啊,这就是人性的扭曲啊,是啊,这就是人性的折磨啊,是啊,这就是人性的漠视啊,嗯。 是吗?
错误的历史还不如没有历史,错误的解读还不如没有解读。
再来看这部电影中非常关键的那个老道士,该是“那个磨房老头”那种“我(戴思杰)心目中最好的中国人:,这个人是很超脱的,在那么穷困的情况下,他完全超脱了。这种人他也不去讨好谁,他自得其乐,我认为是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摘自《真正讨好了人的是情感 》(北京青年报采访戴思杰) )”…… 实际上他也属于我很喜欢的那种人物,他基本上有一种和光同尘的味道,平时劳作的时候完全是“泯然众人矣”的淡然,最多偶尔在石头上用清水上写着“明日清明”,当大家为舞蹈团迷路欢呼雀跃的时候他还是安睡若素,无论是小四眼还是大领导生病了,他真正是抱着众生平等的想法去找草药,我记得他找到草药时候如孩子般晶莹的微笑。这个人物望着周围的那些人:懵懂不知日之所之的孩童,被扭曲的生活同样扭曲的艺术家,不知道自己在改造什么的领导……望着那些芸芸众生,他似乎只会微笑,或者只有在练习那些古老的导引之术的时候才会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表情:沉默。
可影片的结尾似乎需要始终要爆发一下,似乎要补偿整部电影清淡如水的那种平静,于是,一个玩笑导致那些鸽子的覆灭,导致了老道士的覆灭,似乎是这些鸽子才是老道士的精神寄托,他的精神毕竟是肉身的,毕竟是可以被消灭的。
文革是什么,文革是号称可以改造人的精神的,其实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通过肉体成千上万的一种毁灭,何止成千上万的一种毁灭达到了一种量的聚集,最后质变为对整个精神的覆灭和侮辱,并以另一种精神的面貌摇头摆尾洋洋得意,而《牛棚》的结尾在我的心里就造成了同样的二次侮辱,一个人的精神不该是这样被覆灭的,哪怕一个人的肉体可以被覆灭。
这其实又是说明电影的功效问题,如果是谈笑风生,那么一切免谈,讨好从来不需要受到尊敬的,更遑论被分析,但毕竟电影不该只是一笑而过,不该只有远远地旁观,我只能说,在这样的一种角度去看轻飘飘的《牛棚》,我实在无法浪漫。
轻舟于万山之间,听到得从来不是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