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我已等待几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

归来》的原著小说《陆犯焉识》写知识分子、公子哥儿，也就是主角陆焉识从民国时代开始的种种冒险经历，包括被包办婚姻，娶冯婉喻为妻，出国漫游，回国以后在解放后的各种政治风波里被劳教、被迫害等等，最终回归家庭。电影《归来》则是将小说大约前面五分之四的内容统统删去，重点放在文革尾声，陆焉识千辛万苦归来，妻子冯婉瑜对他已经认不出，他不得不想很多办法，好让自己的爱人把自己认出来。

      所以这样一改编，一部很厚重的历史传奇，就成了一部主打温情、悲情的家庭戏。我们知道，张艺谋很久以前有一部评价很高的作品，叫《活着》，里面对文化大革命时代也有很多直接描述，这次拍同样文革背景的《归来》，张艺谋就曾表示，他是想用一种留白的方法，用一种折射和沉淀的方法，用一种平实的方法去做这部电影，因为他不想再重复一次《活着》。

      虽然说电影相对于小说，是用了像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只用第十年来反映整个十年战争的手法，是做了减法，但是张艺谋本身是一个对细节非常重视的导演，由电影里的一些细节，比如陈道明演的主角陆焉识为自己的失忆的妻子，也就是巩俐演的冯婉瑜修钢琴，以及他在向医生请教妻子病情的时候，无意中透漏自己懂法语等等，这些都能让我们联想到小说里有的、但是电影当中不敢或来不及表现的陆焉识早年经历及被劳教遭遇中的一些内容。

      电影演员阵容包括陈道明、巩俐等等，都是实力派演员。主角陆焉识是民国公子哥、是真才子，陈道明恰恰也是一位有贵族范儿的演员，可以说这样的角色本来就是为陈道明量身订做。电影里面有一段，演的是陈道明，也就是偷着从劳教场跑回来的陆焉识在文革时期的火车站天桥上被追捕，他被抓住以后就被很多人揪着头发摁在那儿，这个斯文扫地的形象是真让人心疼，就像是鲁迅说的，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所以是真悲剧。

      巩俐这次不再是《黄金甲》里的女皇范儿，而是大上海的一位等待丈夫归来的家庭妇女，还是火车站追捕那段戏，她抱着给陆焉识做的干粮，去追陆焉识，想让他带走，在逃亡路上吃，这个形象让人想起张艺谋之前的《我的父亲母亲》 里的章子怡饰演的“我的母亲”的形象，那个形象在我当时看的时候，是非常催泪；不同的是《归来》里周围的环境不再是《我的父亲母亲》里的大红大黄那样明晃晃的美丽和鲜艳，而是变成了那个大工业雏形时期的冷酷的金属建筑，这样一联系当时历史大背景，就会觉得《归来》不算煽情，但更沉重，沉重到让人窒息。

      后来陆焉识被正式释放，归来见妻子，还是在火车站，他在举着牌子等他回来的冯婉瑜身边走过去，但是冯婉瑜已经不认得他了，身边的很多朋友看完都说，这部电影最大的“泪点”是在这儿。

      联系后面的所有内容，我们可以这样说：对于陆焉识来说，他是“归来”了；但是对于冯婉瑜来说，自己要等的丈夫并没有“归来”。这样，故事就成了像《北京一夜》那首歌里写的、同时也是《诗经》、乐府、唐诗、宋词里最常见的主题:"我已等待几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从古至今，中国古典文化里有一个个“良人不回来”的故事，造成这些故事的原因，一般都可以总结成“时代带给家庭的不可愈合的伤疤”。这些时代，是“武皇开边意未已”的盛唐，是安史之乱、靖康之变——其实 “荒诞时代带给家庭的不可愈合的伤疤”，也正好可以看作是这部以文革为背景的电影《归来》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