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邂逅

向日葵的花语

在我踏入这幢摩天大厦的时候，其他人可能还在地铁或公车上，又或者是夹着早餐一路狂奔。我也有那种时候，但必须发生在所有人之前，除了大厦的保安，他们是最早的。这栋楼共有103层，里面挤满了公司、餐厅、酒店。然而它们分散在第几层、哪个角落我都一清二楚。除此之外，大厦里固定进出的人员我也基本认得，以及他们什么时间点，去哪个楼层。不必惊讶，我不是有超强记忆力，也不是变态偷窥狂，因为大厦里的人也都认得我，这只是我的分内工作——每天早早通过大厦安保，径直走入电梯，然后坐在我专属的小板凳上，除了中途挑人少的时间吃个饭，在电梯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是这栋大厦的电梯小姐。 虽然这里的人几乎都认得我，但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甚至姓什么。除了酒店、餐厅的清洁的大妈，或是公司的前台小姐和几个送外卖的小哥。而出入最多的白领们，他们总是面无表情，有时候为了防止尴尬也有人会假装知道我的姓氏，比如88层广告公司新来的那个白领男，看起来刚毕业的样子，有些腼腆，却很有礼貌，看起来性格很好，人也随和。可能因为新来的关系，他总是比很多人早到，步履紧凑地走进来，手表在手腕上滴滴答答地响。今天他进电梯的时候对我说了句陈小姐早安，我微笑应许。等到他看到第二个人进来喊一声张小姐早，我也点头应许的时候，我看见他面露尴尬。电梯叮一声到了72层，除了他和我之外最后一个人离开了电梯。在这个金属匣子里待久了，人进进出出，我能感觉到，每个人拥有的独特气场。而他则给我一种紧绷的感觉，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的小空间里，我周围的空气稀薄了，呼吸变得急促，时间走得很慢，以至于把声音被放大，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他西装布料因微小动作而摩擦出的声响。电梯稳稳当当地往88层升去，可能因为失重的原因，我感到自己的重心一直往下沉，而血液却往脑袋上涌。 在空气将要被抽离殆尽的时候，我听见他对我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姓张……”我一下子笑出来，紧绷的神经舒张，转过头去对他说：“没关系，因为其实我姓刘。” “中午好啊，刘小姐。”16层中式餐厅的外卖员小王跟我打招呼，他每天这个点就会送餐到五个楼层，最高的一层是64楼。他本可以在64楼搭乘另一部电梯下去，可他没有这么做，自从有一次我让他发现88层有一个小天台和温室花园，给3楼花店供给花朵的时候，他就坚持让我在64层等他送完餐，然后载着他到88层，等那个种花的女孩一起下来。女孩叫琪琪，每天早上会在小天台打理她的花草，等到时机合适了就采摘一些拿到3楼的花店去卖。时间长了，小王、我、琪琪也就熟了，小王时常会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刚学会的胡萝卜雕花送我们俩，而琪琪也总会给我们捎几朵不同的花。而我，则负责给他俩制造偶遇。 “刘小姐，等一下！”到88层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等着琪琪，今天小王休假，而她也迟迟没有出来，难道小王终于约到她了？反倒是等来了那个小白领。既然有人上来了，我也不好浪费别人的时间。就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又霍地被人按开了，是琪琪。她拖着一箱玫瑰，显得很吃力。我刚想出去帮忙，小白领就快我一步。“这层原来有花店吗？”他问。“没有，这层的天台上有一个温室花园，给3楼的花店供给。”琪琪说。他显得很惊讶，因为大厦里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小天台需要经过一条隐秘的楼梯。琪琪今天送给我和小白领一小束向日葵，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我说， “相遇与错过。”她答。小白领很好心地帮琪琪搬花到3楼花店，并叫我不用等他。 然后，他们就有了然后。比如她每天别在围裙口袋里的花，会变成他胸前口袋上的装饰，比如他中午不再下楼到附近的便利店买盒饭，而早晨她上楼时我会看见她手上多了一盒便当。他常常帮她搬花，他下班时也先会到3楼，帮她收店再一起牵着手出来，并一起跟我打招呼。他们同时在我的电梯里的时候，那是一种让我心里排斥的气场，仿佛我不应当存在那样，我讨厌这种感觉。 而小王，他休了三天假从老家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到88层上去。 我也申请了休假，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平静的心厌透了这个与世隔绝的金属匣子。 只要坚持完最后几小时就行了，明天，明天我要去远行，哪里都好，我对自己说。电梯到3楼的时候，门被突然按开了，是琪琪。她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门外，笑脸洋溢地看着我。“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送花呀。”她笑着答。“今天我要亲自送花，因为这个人很特别，只有我才知道地址呢。”说完笑吟吟地把花塞给我，就转身走了。 我不明所以地打开花里面的小卡片，是一串数字，是工号吗？我习惯性地想，一定是谁的工作证上的号码，我见过。卡片的末尾写着我的名字：刘晓雯小姐收。居然有人知道我的全名，我很诧异，究竟是谁送的呢？我捧着硕大的花使劲想着，全然忘记了要拍卡才能通过，等到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翻到出入卡，又不小心滑落到了感应门的另一侧，完了，这下怎么出去？幸好大堂的林保安员及时替我捡起来，拍卡让我过去了。他见我没手便问我：“卡放哪里？刘小姐。”“挂我脖子上吧，谢谢。” 他是三个月前新来的保安员，我跟他关系不错，可能因为他初来面试时我转送过他一束清香的花，让他得以缓解紧张，顺利通过入职。 走出大门时，我突然发现，刚刚那保安胸前的号码——60560506，就是我手里卡片的那串数字，如此顺口。 后来的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告诉我，那天我送给他的向日葵，真香。 相遇与错过是注定了的缘分，而对的人，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