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剧作分析 - 九分钟电影锦标赛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因其出色离奇的故事结构和叙事艺术而获得奥斯卡殊荣。影片将一档风靡印度电视有奖问答节目，巧妙地与三个贫民窟小孩的人生际运联系起来，为身处金融危机下的人们创造了一个现代版的关于“三个火枪手”的财富和爱情童话。本文从剧作的角度，结合电影叙事的相关知识来对影片进行分析，试图对独到的故事结构、冲突设置、人物关系及叙事艺术做一个全面而直观的展示。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以下简称《贫》）凭借其生动离奇的故事内容但又合情合理的情节结构，以及一些富于奇观化的场景，冲击力的镜头运动，“绚丽涌动的音、色”（《纽约时报》评）等，受到好莱坞编剧工会和奥斯卡评委的一致认可，获得“最佳编剧奖”的荣誉。

该电影改编于印度外交官WikasSwarup的小说《问与答》：印度孟买一位卑微的服务生参加了一个《谁想成为百万富翁》式的电视问答节目，结果没受任何教育的他竟然赢得了2000万卢比。他自然要被人怀疑作弊，电视台制片人也没钱付款，于是串通警察把他扔进了监狱。故事围绕着服务生与辩护律师的会晤展开，这个没受过教育的小人物的回忆，揭示出印度下层社会遭遇的种种不公与面临的困境，同时也展示了印度社会的发展变化，描绘出各阶层的众生相。而影片的编剧赛门•波弗伊在对原著“总体构思和精神实质”（苏牧语）把握的基础上，为了迎合现代观众的口味，“加入了爱情作为线索，故事也设计得更为紧凑，同时填补了原著在故事性、人物塑造等方面的不足”。

影片《贫》讲述的发生在印度孟买的杰玛、哥哥舍利姆及女孩拉提卡“三个火枪手”的一则凄美的童话故事。杰玛和哥哥舍利姆两人从小住在贫民窟里，享受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那些一贫如洗的日子并没有给他们少时增添多少阴影。随着母亲在宗教冲突中死亡，可怜的兄弟二人过上了流浪生活，这时他们遇上女孩拉提卡，杰玛与她一见钟情。然而命运多舛，两人几经分离，几经坎坷，却始终没有忘记对方，思念也从未间断，演绎了一段悠长的爱情神话。杰玛成为了电话服务中心的助手。在得知拉提卡被黑帮老大掠为情妇，为了见到拉提卡，他参加了风靡印度的“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电视有奖问答节目。与此同时，舍利姆为杰玛的执着所感动，私自放了拉提卡，并与黑帮老大同归于尽。最终杰玛通过生命中一次次离奇经历成功地回答了主持人提出的一个个刁钻生僻的问题，获得了大奖，并在火车站与拉提卡拥抱在了一起，实现了一个穷小子咸鱼翻身与获得爱情的奇迹。

虽然影片中有风俗、宗教、黑帮、爱情等多种剧情元素，但仔细分析影片的故事结构，其实并不复杂.影片有两条叙事线索，一条是杰玛与拉提卡的爱情。这是影片的一条隐线，藏匿于杰玛离奇的人生遭遇中；另一条则是杰玛参与的有奖问答电视节目的现场直播。而警察局的审问则是这条线中的一个插曲。前面这条线索以现在时空为主，是辅线，后面的线索中的情节主要集中在过去时空，是主线。“一般来说，两个或两个以上时空的影片中，为了避免叙事混乱，往往选择一个距现在较近的时空为影片的叙事，用它来带出电影的其他时空。”

影片是以现在时空为叙事主线的，通过当前节目现场的问题引出过去的一些生活际遇，从而得出答案。两个时空交错向前发展，而过去时空发展的终点则刚好是现在时空前进的起点，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生，与影片开头与片尾的那个关于命运的问题（杰玛还差一个问题就能赢得2000万，他是怎么做到的？A.他作弊；B.他运气好；C.他是天才；D.命中注定。）相呼应，用一种封闭而完整的、不用质疑的“宿命式”的银幕语言方式，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贫民窟的童话故事。

其中，现在时空的叙事线索，以节目直播现场主持人与杰玛的一问一答形式展开，这是一场智力博弈，以他们的智慧的较量进行冲突设置。影片中的主持人表现为一个十足的骗子，他越过主持的基本工作原则，对杰玛的身份冷嘲热讽，还以种种方式误导杰玛做出正确回答，甚至制造假答案欺骗杰玛。而杰玛因早早见识过世界与人性的残酷而识破了他，最终奇迹般地答对了所有的问题。与此同时，为了使观众信服和接受“童话”的生产，又加入了另一个关于“诚实与作弊”的态度较量，这一冲突的另一行动元主要由警察来担任。在即将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之前，他们非法拘留了杰玛，通过质问、毒打甚至电刑等方式拷问他的肉体和灵魂，而杰玛用他的坚决和诚恳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得以“复出”，最终获得2000万卢比大奖。

相对于现在时空，过去时空的叙事略显复杂。因为过去时空的故事除了为现在时空的现场问题提供答案，是结果的“因”，同时还要将杰玛与拉提卡的爱情、与哥哥的亲情贯穿交织其中，并且为了使影片具有可看性，还要加入一些奇观性元素，制造有一定的起伏和延宕曲折情节。在这条线索里，影片有两种主要的冲突：一是杰玛和舍利姆之间的性格冲突，造成了杰玛、舍利姆和拉提卡“三个火枪手”之间的复杂的关系：　

① 亲情与背叛。影片开头的关于“电影明星阿米达”的情节段落就鲜明地表现了杰玛和舍利姆两个人迥异的性格：杰玛纯真而执着，从不放弃，为了得到电影明星阿米达的亲笔签名而捏着鼻子跳进粪坑，而哥哥惟利是图，野心勃勃，擅自做主私下把这张签名照卖给了电影放映员。他们是孪生兄弟，有血缘维系的亲情，舍利姆一直充当着杰玛的保护神。但因性格大相径庭，行为处世也有很大区别。而拉提卡的出现则是两个人之间关系出现转折的外部标志：一个要利用拉提卡的外貌，俘获黑帮老大的欢心，以实现自己的野心；而另一个则是想和拉提卡联姻，相守一辈子。据此，为了争夺拉提卡，兄弟二人构成了一对矛盾，舍利姆背叛了弟弟杰玛。但由于杰玛一直坚持而不放弃，最后为舍利姆所感动，他通过内心的挣扎斗争，亲情被召唤回来，终于放手了拉提卡，而自己与黑帮老大同归于尽。对立的一元得以消解，成全了杰玛的爱情梦想。

② 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舍利姆把拉提卡当做自己向上攀登的梯子，而不顾与杰玛的兄弟之情强行占有了她；拉提卡则是一个柔弱的美女，只能任人摆布，听从命运的安排，即使有勇气偷偷逃出来与杰玛见面，也被迅速强行追回，缺少自主行动的能力。

③ 爱情。杰玛和拉提卡的爱情是影片的一条隐线和主线，在包含着曲折爱情终成眷属和“爆发户”式的一夜暴富的双重情节的童话中，爱情无疑是最有绝对统摄力的内容，影片中所有线索到最后结尾处都汇成一条：杰玛和拉提卡两人终于在一起了。而杰玛参加“谁想成为百万富翁”也是因为“拉提卡喜欢看这个节目”而希望 “她能够看到自己”，最后在火车站的华丽浪漫、非常写意的舞蹈也是一种为爱情实现的狂喜化情绪表达。

影片设置了这样三个性格各异的人物角色，是大仲马小说《三个火枪手》中“三个火枪手”的现实指认。他们都被塑造得非常成功：一个现实主义，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相信适者生存，行事果绝；一个浪漫气质，没有任何的豪言壮举，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只是一直不抛弃，不放弃，执着而坚定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一个宿命论者，文雅美丽，有着朦胧的理想，但对命运无可奈何，没有自主的行动能力。影片通过这“三个火枪手”的性格上的复杂关系，构成了以杰玛和舍利姆两人性格差异为主的冲突，并通过不断地设置情节，制造曲折，通过多次“三个火枪手”的结合与分离，考验杰玛和拉提卡的爱情，同时磨合舍利姆的性情，最终得以拾回可贵的亲情，美满的爱情。

除此之外，影片还有另外一种冲突：“三个火枪手”与黑帮之间的冲突。他们之间的冲突突出表现为外部动作式：对立的双方，不可缓和的矛盾，极端的冲突方式，而且有一定的戏剧冲突律表现：“三个火枪手”进入黑帮，进行乞讨（开端）；黑帮企图伤害他们，逃跑与追捕。杰玛和舍利姆回来寻拉提卡，杀死黑帮头目。舍利姆霸占拉提卡，加入黑帮，赶走杰玛（发展）；舍利姆放走拉提卡，与黑帮头目同归于尽（高潮）；杰玛与拉提卡走到一起（结尾）。从总体结构上来说，这一对冲突对影片的叙事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有奖问答节目中的大部分问题都来自于“三个火枪手”与黑帮的不断的斗争与冲突中，黑帮因素也是杰玛与拉提卡爱情的主要阻碍之一。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很直观地了解了《贫》的故事结构、主要人物关系及冲突设置，可以看出，整部影片的构成并不算复杂：一段爱情，两条线索，三个人物。这就是影片的所有内容。当然，这只是存在于文本之上最基本的意义。有人还从中解读出了“后殖民时代的文化霸权”、金融危机下的励志影片、印度电影世界征程的开始等社会文化含义，为影片做了诸多的注脚，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颇具新意的视角，让我们能够更全面地深入了解这样一部在剧作、声音、画面等方面都堪称优秀的影片。笔者以为，这部影片应被当做一个童话来进行解读。童话式的风格是影片最为突出的叙事特点，它不仅为当下金融危机中的人们提供了某种心理慰藉，同时也为影片的剧作故事及其结构更增添了一层朦胧美丽的面纱。

一、有奖问答电视节目。首先是影片中的电视这个媒介，这个20世纪西方人的科技发明本身就有一定的造梦性质，其生产的内容产品与现实生活有一定的差距，尤其是一些娱乐、游戏类节目，更是虚拟的、想象的现实。其次是“谁想成为百万富翁”这档取材于英国的印度版有奖问答节目。它是以金钱来诱惑并激发观众参与和挑战热情的娱乐类型。要想得到最终大奖并不难，只需要按照游戏规则（回答方式、题目数量、出题顺序等）答题即可。这便为那些妄想成为百万富翁但苦又无出路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提供了最好的途径，在当前金融危机下更成为了某些人的精神寄托，能够从现实的无奈中看到一丝希望，获得心理上的安慰。

二、主体故事内容的时态。《贫》虽然是以现在时空，即以青年时的杰玛的视角来展开叙述的。但我们发现，影片真正有鲜明情节结构和动力的确是过去时空发生的故事，即杰玛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且在时间上大约占了影片长度的一半，这就为影片的童话故事的生产提供了一个合适时态情境。以充满想象、欢乐，无忧无虑的儿童和少年作为影片的一个主要的时间表现范畴，无疑使观众在认同片中活泼可爱、机灵好动且富有梦想的“三个小火枪手”的同时也不自觉接受了他们所创造的童话。

三、电影语言的体现。影片的叙事主要是通过不断地闪回来进行穿插结构的，是时空交错式结构。“闪回并非仅仅是一种补充情节前史、解释事件脉络的便捷方式，相反，闪回的使用不仅应具有充分的情境与心理依据，而且应成为叙事、意义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应获得视觉呈现上的特殊处理。”但影片中的闪回部分却很少出现“视觉的特殊处理”，没有字幕提示、色彩变换等转场方式，多数只是一种“硬切”。这一方面是因为片中场景、人物本身等已经具有了明显的区别现在与过去时空的标志（贫民窟、火车与演播室的区别，童年、少年与青年的区别），同时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影片的一种整体语言风格、基调的表达，即将现实一定程度美化，体现银幕的造梦功能并服务于影片的童话主题。影片开头有一段展现贫民窟生活状态的追逐戏，颇为真实、残酷，但并没有像《上帝之城》把这种风格贯穿始末。

同时，与画面的同步的俏丽、明快、轻松的音乐和运动、跳跃、颇具活力的镜头表现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写实的基调，其后的叙述中由于融合了泰姬陵、现代演播室、印度歌舞等奇观化元素，更是坚定了影片的浪漫为唯美的基调，为童话提供了最好的生产场所。

童话，是一种根据儿童心理特点和需要而创作的一种的文学题材（当然现在也包括电影），有“丰富的幻想和夸张的手法”，“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和浅显易懂的语言文字”。《贫》就是这样一个现代成人童话故事，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竞争越来越激烈，作为市场工作和消费主体的青年人的压力越来越大，生命的时钟永远向前不息，在当前的金融危机下更是疲于奔命。因此很多人想在工作劳累之余，能够享受一下童年那无忧无虑、充满想象、活泼欢快的感觉，以此释放部分日常生活中积压的不良情绪。而《贫》凭其怪诞离奇但合情合理，且容易理解的童话般剧情，借助时代契机，成为了人们的精神依托，凸显了电影的“造梦” 本质，并创造了和其故事情节一样的票房神话。

《贫》得到“奥斯卡最佳编剧奖”实属名归所至。虽然其所讲述的故事本质上十分俗套，以“爱情”为主题，但编剧巧妙地将其与一个有点造梦性质的电视节目结合起来，并且在其中关涉几个人物的命运（主要是杰玛由底层人物成为百万富翁），创造了童话般的奇迹。此外，还通过电影叙事语言纳入了黑帮、宗教等剧情元素和泰姬陵、印度风俗、歌舞等奇观元素，加上融合了现代和印度传统风格的音乐，使其成为了一部名副其实在各个方面都堪称经典影片。

同时，通过影片的分析和解读，我们也可以获得对电影剧作更多的认识：1、电影剧作结构不在复杂而在巧，要能够把不多的线索恰倒好处地融合在一起；2、主题不一定要破旧立新，用旧的主题、旧的故事也可以写出漂亮的作品；3、电影就是电影，不是生活的客观呈现，是有浪漫的艺术气质的，剧作整体构思上要体现其“造梦”的特质。

《贫》的低成本与高卖座率为中国的电影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尤其是在电影视觉奇观统治故事话语的“大片”时代，这种小而精的故事结构与视觉艺术并重的电影就更值得我们去揣摩和深思，以期能在以后的创作中摆脱纯粹的感性“观看”指引，而回归一种理性的“凝视”。

（来源：拍电影网）